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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但三叔的态度很坚决,必须换脸,不惜一切代价。

  莫云泽当时在加州一所风景优美的农场秘密疗养,术前的种种准备事宜他并不知晓,那段时间他基本上是与世隔绝的,虽然每日可以通过看报或者看电视了解些时政要闻,但是三叔却掐断了他跟外界的一切联络,包括电话、网络等,因此除了莫敬添和极少的几个长辈,没有人知道他的确切疗养地。

  三叔安排了专人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其中仅医护人员就有数十个,他的身边日日夜夜都不离人的,名义上是照顾他,其实是怕他寻短见。虽然农场里找不到任何镜子,连窗户玻璃都贴上了特制的防反光的纸,但是他还有眼睛,有手,伸出手就可以摸到自己的脸上是何其的惊悚可怖。时时刻刻,他都想死。

  终于,三叔找到了一张堪称完美的脸。在法国找到的,死者是东方人,国籍不详,生前是一名歌剧演员。据说那人是在排练时,被突然倒塌的布景板砸到后脑的,送往医院后被临床诊断为脑死亡,得到消息的莫敬添连夜将莫云泽接到巴黎,确认莫云泽的血型和白细胞跟死者匹配后,迅速安排了手术。

  最紧张的时刻终于来临,由于皮瓣耐缺血时间的极限仅为四个小时,因此死者的脸从剥离下来到缝合到莫云泽的脸上,全系列过程必须要在四个小时内完成,否则手术就会宣告失败,可谓是争分夺秒,紧张至极。

  整个手术是在二十倍的显微镜下操作的,因为新旧脸的缝合涉及丰富的皮下组织,包括血管、神经、表情肌、骨、软骨和腮腺组织等,其精确度达到了微米,稍有一点点差池,就会直接影响到术后的脸部表情,所以不仅是参与手术的医生,手术室外焦急等候的莫敬添也是极其紧张的。手术应该说是非常成功,只是在随后的半年多时间里,莫云泽面对的是一张僵硬的面具脸,因为他要等待面部肌肉里的神经慢慢恢复和再生。

  而且他还要忍受巨大的疼痛,以及一系列的排斥反应,医生当时说,急性排斥反应问题倒不大,用药物就可以控制,关键是慢性排斥反应,药物不能非常有效地控制,最严重可能会导致皮肤组织坏死和脱落。一旦发生严重的排斥反应,手术即宣告失败。移植上去的新脸必须被剥离下来,而最后弥补的措施,只能是撕下病人自己身体上的皮肤,通过常规整形手术进行填补。莫敬添最担心的就是这点。

  好在莫云泽终于挺过来了。

  经过数年的恢复和静养,他的脸部表情已跟正常人无异,但他将终身服用免疫抑制药物,而这种药物保护了异体组织受到排斥的同时,也降低了人体自身的免疫力,因此长期的免疫抑制状态会带来一系列的不良后果,包括感染,高血压、糖尿病、脂代谢异常、血细胞减少等。也就是说,莫云泽此生都将饱受身心及病痛的折磨。他每天都要吃很多种药,从术后到现在的七年时间里,他吃的药无从计算。长期的服药让他的精神委靡,味觉退化,他现在每天的进食都很少,吃药或者吃饭,都是为了活下去。

  可是,没有人知道,活着于他而言其实比死去更痛苦。

  莫云泽开车去公司的路上,天空飘起了细雨,风挡玻璃上开始聚积了越来越多的雨点,变得越来越朦胧。路上一如既往地塞车,到达仰擎大厦的时候雨下得大了,莫云泽站在楼底下仰望四十八层的摩天大厦,只见大片大片的铅云正从天空掠过,悄悄聚拢,又无声无息缓缓退散,更显得那楼尖像一柄直入云霄的长剑,气势恢弘。

  莫云泽心下有些唏嘘,这份家业维持到今天真是不容易,几代人的心血。在他执掌盛图以前,莫氏主要以港口物流称霸,如果不是那场大火让莫家遭遇灭顶之灾,莫家也不会退出上海商圈将资本转向海外,四年前莫云泽正式接管盛图后,先将总部从旧金山迁至香港,把香港作为东山再起的首战,并开始涉足金融、地产、酒店、通信多个行业,短短几年,就在金融界确定了翘楚的地位,实在令业界对这个年轻的后辈刮目相看。

  两年前,莫云泽逐步将资本转向内地,上海自然是首选,莫家又回来了!虽然前阵子被境外财团恶意收购很是低迷了一阵,但盛图毕竟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很快就摆脱了阴霾,重整旗鼓。也因此向外界证明了盛图的实力,盛图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垮的。只是莫云泽一个人支撑着这份家业,辛苦自不必说,压力常常大到临界,而莫家没有几个人体谅他。在莫家人看来,他是莫家养大的,这辈子做牛做马也是理所当然。

  上午有一周的例会,莫云泽抵达公司的时候,刚好离会议时间仅差一分钟。这是他一贯的风格,时间观念是衡量一个人工作态度甚至是人品的首要标准,他不喜欢迟到,哪怕他是执掌盛图的总裁。当然,他也不喜欢迟到的下属,在他身边工作的人都深知他的这个脾性,“死人都可以,就是不能迟到。”这是员工们私下开的玩笑。

  莫云泽没有回办公室,直接去会议室。

  谭小姐在会议室外等他,替他打开双门,轻声问:“是要咖啡还是茶?”“咖啡吧。”莫云泽步履沉稳地走进会议室。

  会议一直开到临近中午才散,主要是讨论城东新近开发的一块地的竞标,参与竞标的公司达二十余家,竞争之激烈可以想象。盛图的规划是,将那块地开发成商业广场,集百货和休闲娱乐于一体,以此正式进入上海的零售商圈。众所周知,盛图是以港口物流起家,现在仍然是主业,但是这几年随着大量外资的注入,物流业竞争达到了白热化,如果死守着这块蛋糕,早晚会被逼上绝路。这也是盛图此次大投入参与竞标的原因,负责这个项目的相关部门已经筹备数月,近期更是日夜加班,包括莫云泽在内,每天都是忙到很晚才回家。

  走廊的灯光有些刺眼,莫云泽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只觉头晕目眩,眼底亦透着青,显然是长期睡眠不好所致。“莫总,您要多注意休息才是。”阿森在会议时就注意到老板精神不济,一直在强撑,不免提醒他。

  “没事,忙过这阵子就好了。”

  两人一起走进总裁办公室,刚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坐下,秘书谭小姐马上将咖啡端了过来。阿森开玩笑,“谭小姐真是太周到了。”

  “你是沾光。”谭小姐浅笑盈盈,一点也不客气。

  “哇,用不着这么直接吧?”

  谭小姐回头做了个鬼脸,“好好干活。”说着轻轻带上门。阿森跟莫云泽随便聊了几句,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莫总,您要我打听的事情我已经打听到了。”

  “什么事?”莫云泽每天事情扎堆,一时记不起来。

  “就是芷园拍卖的事。”

  “哦?有眉目了?”

  “买主我已经打听到了,是融臣的老板费雨桥。”

  “费雨桥?”莫云泽眉心微蹙,努力在脑海中搜索这个人,并不记得跟此人有过什么交道,但名字听着有几分熟。

  “没错,就是他,人都已经搬进去了。”阿森提醒他,“您应该跟他打过交道的吧,可能您已经不记得了,去年的慈善拍卖会上,你们曾经一起竞拍过一个青花瓷,后来是您拍下了,他还上前来跟您握手呢。”

  莫云泽凝神想了会儿,点点头,“哦,想起来了,原来是他。”旋即吩咐阿森,“马上给我约他,我要当面跟他谈。”

  阿森显得有些迟疑,“我听说他这人不大好打交道呢,除了生意往来,他甚少跟商业圈的人有来往,他的公司很低调,我特意去查了下他的公司,居然查不到什么资料,只知道是经营奢侈品代理的,办公地点就设在老城区的一栋百货大楼内,连电梯都没有……”

  “哦?”莫云泽不免表示疑惑,“那他怎么买得起芷园?根据目前的房价行情,芷园的保守价不会低于两千万,还有那次慈善拍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拍了幅张大千的真迹,那也是两三百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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