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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后来他终于趴在一条船的甲板上拍到了我这一生最奇怪的照片,我坐在一根空心钢管上,穿着吊带裙,腿分得很开,侧脸,右手盘起自己的长发,背景是很多男人,有些坐着,有些站着,那些男人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曾出现在我的照片里,衬托着我的脸和腿,使我看起来格外美艳。

  后来这张照片成为了我第二本书的封面,它的全部制作都在电脑里完成,他们把我的脸弄得太郁闷了,我没那么郁闷,而且他们居然把那些背景男人全部都抹掉了,他们在我的背后画了一大片碧绿的原野,他们说,在电脑里看这本书的封面效果,有一种很怀旧的感觉。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在爬泰山,下大雨,我扔了我的伞和鞋,爬了六个小时,夜已经很深了,我只爬到中天门,我的心情很坏,他们还打电话给我,他们说,不管你乐不乐意,书已经出来了,书名叫做《长袖善舞》。

  我的左手捧着一碗热汤面,右手拿着我的电话,我的样子一定很古怪,我说为什么我总是最后一个才知道?

  我想我这一辈子都得憎恨书商,我的第一本书,他们弄了一个嘴很大的女人在我的封面上,很多人都以为那个女人是我,可她不是我,而我的第二本书,他们把我弄在我的封面上,很多人都以为那个女人不是我,可她是我。

  后来摄影者打电话给我要那本书,我说我一本也没有了,但是如果你愿意把底片给我,我就能再找到一本。他就在电话那边笑,他说如果一个人的眼睛生得很靠近,就很像一个痴呆,茹茹你的眼睛生得很开,真好。我说我同意,可是你的眼睛为什么生得那么靠近呢?

  我还对他说,你不应该乱扣,你应该在人最丑陋的时候拍他们。他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人最丑陋。我说,也许是吃饱了饭的时候,人吃饱了才会满足,每一张满足的脸都是丑陋的,你可以自己想,人还会在什么时候满足,总之所有满足的脸都是丑陋的。

  我真的觉得他笨,他曾经问过我喜不喜欢他,我说我不喜欢。可是他又问,你要不要想一想再回答,喜不喜欢?我说我想过了,我还是不喜欢。他就又问我为什么不喜欢?我觉得他太笨了,就再也不想理他了。

  其实没有一个男人是笨的,他们都很聪明,看起来越笨的男人就越聪明,真的。

  来南京买雨花石的北京女人很快地又说了一遍,谈爱情的专号,你一定要弄一个访谈。

  我想如果我再说奇怪她就会真生气了,我好像经常会惹别人生气。上次她来我就惹她生气了,因为我一直反反复复地问她,你要结婚了吗?你什么时候结婚呢?可是你为什么要结婚呢?我问得太多了,问到后来她根本就不愿意答理我了,可怕的是我在三亚时又犯了同样的错误,我又反反复复地问一个上海女人,你要结婚了吗?你什么时候结婚呢?可是你为什么要结婚呢?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太恐惧婚姻了,我一直都认为所有的女人一结婚就什么都不是了,我不愿意她们结婚,真的,直到现在我还这么想。

  上海女人很善良地看着我,她说,女人过三十岁的时候心里会格登一下,就这样,她把那个“格登”念出来给我听,果真是这样,格登了一下。

  可这并不是我的问题的答案。

  我说真奇怪,什么是访谈,我可从来都没有访谈过,要泡一杯茶吗?要有采访机和话筒吗?还要找个速记员,把磁带上的话翻录成文字?

  她在电话那边生气,说,是啊是啊,就是这样啊。

  我说真奇怪,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费神费力的事情,以后所有的访谈都应该在ICQ里做,只要把ICQ记录给你就好了,不过,你大概不知道什么是ICQ吧。

  她在电话那边尖叫,我知道我知道,ICQ就是两个人开房间嘛,可以锁门的那种。

  我说真奇怪,连你这么不喜欢电脑的人也知道了,不过我实在找不到有趣的女人联ICQ,说完这句话我就想到了甜蜜蜜。

  我是在一个繁荣的北京聊天室里认识甜蜜蜜的,每天凌晨两点以后,都有很多奇异的人在里面互相勾引,然后互相谩骂。也有少部分只想说说话,只不过说说话的,他们被认为性无能或者性冷淡。

  那个晚上我进去只是因为已经凌晨三点了,可是我的房子外面还有一个人,她在踢我的门,那是一个很凶恶的女人,起先她从她遥远的城市来电话,说她爱我的小说,后来她就上门来拜访我了,再后来她要求住在我这儿,再到后来我就不得不呆在自己的书房里,反锁了房门,任由她在外面踢我的门。我知道我的房门很坚硬,我一点儿也不担心她会破门而人,然后我在房里打电话给我的朋友们,他们都要求我打110报警,当然那是很糟糕的建议,我并不想第H天就上我们日报娱乐版的头条。

  我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说的是一个男作家,被他的女读者囚禁,那个女人长了一张丑恶的脸,她用棍子打飞了他的腿骨,逼迫他改变小说的结尾。后来我又看过无数部电影,它们纷纷讲诉被捆绑的故事,男人由于过了份地爱女人,绑架她并且带她到一个阴暗的小屋,把她捆绑在床上,不侵犯她,并且给她饭吃,但是逼迫她嫁给他,不幸的女人总是在他外出时,只找到一个拔掉了线的电话机,至于其他,连一个小指甲钳都不会有,女人们通常选择在婚纱店逃跑,可她们总是逃不掉的,她们只在最最危急的时候才被解救,而那些绝望的男子们,他们通常被警方击毙,鲜血梅花,真可怜。

  所以我在小时候就知道,做一个作家是很危险的事情。

  后来我的读者累了,她歇了一小会儿,随后再踢我的门,几次三番以后,她终于躺在我的房门外面熟睡了。

  我终于可以安静下来,可我又无处可去,于是我不得不上聊天室去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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