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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第十六章

  余清修的茶色瞳仁恍惚中重色密布像是筹满了乌云,却也不过是眨眼一瞬。他将脸侧过去,眼里映着微光点点。非浅望着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转了头继续看向远方,仿佛是不知何处是归途般,只道是继续看,为着找寻迷失的岸。她觉得过了许久的时间才又将头转向他,恰是看到了他眼里的闪烁忽然暗淡无光,沉着了声音问,“非浅,你这几年过得好么。”

  余清修问得极慢极郑重,仿佛只在这一刻才下了决心问她。她也听得极慢极郑重,一丝一毫都倾心而听,没有错过任一细节,哪怕是他吐字时带着的微叹。过得好么。她忽然忘记了准备好的答案。她等这一句问话等了太久的时间,四年里,想过多少次被他问起这几年过得好不好,想过很多种的答案,终于扑面等来了他的问,一时之间落入牢笼竟像是被蒙住了所有的语言,不知该如何去答了。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抵着多少秘密,连四年后的重逢都牵扯了太多的东西,第一次她可以装作忘得一干二净,第二次可以掩饰自己不去在乎,第三次呢,这第三让她如何才能全身而退,只能不去迎战静守一方。仿若隔了漫长的世纪,才温声说:“不能更好,也不会更坏。”

  清修定定的望向她,而非浅只是执意不与他对视,远远的去看那些万家灯火。其实什么也看不到,眼前一片模糊,纵横的街道,斑驳的楼影,川流不息的车群,一切尽是与她毫不相关。他只是习惯性的笑了,“你说话不像以前那么直接了。”

  “以前”,这两个字于她像是某种触碰困难的开关,听到时总会将心一沉。非浅语气平和得像是能看透一切,“以前么,以前以为离开你是没办法活的,可是后来渐渐明白,跟着你也不一定能活得更好,无论离开谁生活都是要继续的。”

  余清修淡淡的笑起来,“无论离开谁么。”

  她连头都不去点了,只任着沉默一再再泛滥,怕自己这样一点头或是再开口便会落下泪来。还能再答些什么出来呢,四年的时间着着实实是太久了,久得可以将歇斯底里的挣扎慢慢磨成义无反顾的麻木,更何况是后悔呢,在等待和自欺里已经没了后悔的音讯。所以,无论离开谁都是一样的,只要时间足够长久,只要遗忘足够坚决。然而她也清楚的知道,再如何的遗忘都抵不过曾经的发生。

  “清修。”非浅仔细的唤了他的名字,“既然你当年那么决绝,现在再问些什么又是何必呢。”

  余清修的目光严肃得生了寒,只又看了她一眼便转了身,“你进去吧,这里冷。”

  她像是得了命令般不再言语,踱步回光亮处,从背影看来似是欢快的,清修却略略的笑起来,无意识的笑着,他知道非浅走路从来不得平稳,好像随时都会蹦起来。他恍惚中想起了那个问着魏来:“你朋友?”的姜非浅,一脸天真的神色。她那时什么都不懂,让他感觉疲惫,此刻她像是什么都懂了,也让他不自在。他想,自己真的是有些醉了,迷离中想起了四个听得生厌的字,叫做望眼欲穿。望眼欲穿啊,只望着她的茫然。

  此刻的姜非浅正茫然的看着眼前的锦衣男女各自翩翩,藏着多大的秘密般,手心微微出了细汗。根本是没有人去分心注意角落里的动静,她却觉得受了万众瞩目似的,感觉被锋利的目光注视,却左右寻觅不到。直到碰上了仲微还是觉得不自在。

  “怎么,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么。”周仲微戏谑着,眉目清朗得近在眼前,非浅像忽然清醒,泛凉的指尖揪住他的胳膊,牢牢抓住不放。他本来是有气的,嘱咐她不要走远不要走远,一转眼就没了人影,再找到时却和别人相谈甚欢,可是眼下又让他如何生得起气来,她的眼神那么无助,只想着算了,一念之间便想把她放在安全的位置去守护。于是,拉起她略显好脾气的说:“过来,给你介绍几个人。”

  非浅才彻底回过神,随他走近那些好看的男女,在仲微的流畅谈吐间不过是需要偶尔展眉微笑,什么都不必说,只听他说,也许他说了什么也并没有听进去,只是看着他说,他说话的时候五官很好看,无论是眉眼还是唇鼻细细看来都是精彩,她只看着他,却不能清楚到底看着谁。仲微弓背凑近她耳边问:“不喜欢这里么,要不我们回家。”她点的头还停在半空,他就被几个人携着肩腰拉走,善后的人冲她一脸歉意,“不好意思,平时抓不到他人。”既然周仲微都没有能耐脱身她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继续枯干的站着,连心思都一并不存在,就那样站着,随意应和着往来的招呼。不知道是喝错了饮料,还是偏偏去拿那一杯,酒入愁肠渐渐泛起醉意来。醉意生着迷离,灯光叠加错综中看到了仲微,他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还是那样鲜亮着,跨开如此远的距离都能看到他脸上清爽灿烂的笑意。而她却头晕眼乱的依靠在角落里,这样想来,他在闪烁的灯光下耀眼,她在阴暗处独自站立,与他之间仿佛是隔了一场无法逾越的繁华,那场繁华她走不进去。意识慢慢变得糊涂,周仲微在她错乱的眼神里摇摆着走来,五官不甚清晰,却知道是他。仲微忧心她是被谁灌了酒,脸上这样潮红,显然是有些醉了,拉住她轻叱:“不能喝就别喝。”非浅呵呵的笑着,“我没喝啊。”

  他摇头,轻笑着带她回去。非浅脚步有些发软。幸好肩膀处有一只大手始终搀扶,温暖而有力,让她不至跌倒,她很想说声谢谢,却张不开口,模糊着看到了清修纠结的五官,暗淡无光的双眸。听见仲微没有起伏的声音:“我们先走了。”

  跟他到了车上她忽然清醒起来,指着他说:“咱俩去喝酒吧。”

  仲微偏着头,想说点什么,最终摇头作罢。

  车开到半路,她叫停车,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说要去便利店买东西,他以为是去买糖就坏心眼的说不如再买瓶旺仔牛奶。她就真的给他买了来,夹杂在一大袋的啤酒罐子里。他问:“你买的那是什么啊。”

  她系好安全带,冲他瞥了一眼,“文盲,燕京啤酒都不认识。”

  他说:“就是认识才问你买来干嘛。”

  她说:“喝啊,你不是说去你家喝酒的么。”

  他吹胡子瞪眼,“你是幼儿园宝宝么,要喝你喝啊,我可不喝。”

  “你当然不能喝了,你得喝旺仔牛奶。”她把小红罐罐举到他眼前晃了晃。他是彻底吃了哑巴亏,在她的得意神色里装作一心一意开车,旁的皆是两耳不闻了。

  说是不喝,又岂能她喝一罐啤酒他干一瓶白酒,哪有吃亏的道理。啤酒摆满了茶几,他说:“来,划拳吧。”

  她说:“不会。”

  他问:“要不玩吹牛,正好有骰子。”

  她说:“不会。”

  他说:“比大小总会吧。”

  她笑:“不会。”

  他说:“你成心,会数手指头就会比大小。那你会什么啊。”

  她认真想了想说:“我教你玩I never吧。”

  他说:“可别是小朋友玩的吧。”

  她又拿起旺仔牛奶晃了晃,笑得一脸灿烂。他看得无力,“说吧,规则。”

  “规则是这样的,首先一定要说实话。我说一件我从来不做的事情,如果你做过那么你就要喝酒,如果你也没做过那么我喝酒。”

  他爽快的说:“行,开始。”

  她说:“我从不喝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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