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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郑磊也不能理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自己对睿智公司这单业务这么上心。自从上次他与夏青青见面以后,心底里总是惦念着那一刻想请夏青青和咖啡的冲动,说不出是什么情结。虽然他仍然能够确定的是,夏青青应该不是适合自己的类型,但是这个女孩身上沉静的气质,却是他这么多年来很少见到的。对郑磊来说,找个姑娘简直是太容易以至于根本不用他浪费脑力去思考的事情,可他还是会情不自禁常常想起夏青青逆光坐着的画面,那逆光的光圈,泛着温润光泽的雪白耳垂,眼帘垂下时浓密的睫毛,都让人心生呵护的欲望。郑磊总觉得,这个女孩子身上似乎背负太多压力,虽然她永远都能够保持缓和却平稳的语调,良好的坐姿和滴水不漏充满戒备的姿态,可她发愣时有些忧郁的眉宇和沉寂如深海海底的空洞眼神,却泄露出这个女孩无尽的心事。郑磊对她充满了好奇,就好像在潘家园发现了一块混在众多旧货中的古玉,别人怎么看它也不过是一块旧石头,自己却能看出它光泽、通透和沉淀的好来。可夏青青彬彬有礼的距离感,让郑磊始终也拉不下面子去发出邀请。他不希望夏青青带着很职业的面具与他交往,然而怎样打破这样的距离感,一向老到的他居然束手无策。此刻形容他的心情,应该只有两个字——郁闷。闷得久了,就变成莫名其妙的烦躁,那感觉,就是那种打牌赢了也开心不起来的不顺心,是去了俱乐部歌舞厅看哪个妞都不好看的窝火,是一肚子话积在心里却又说不出来。郑磊这几天没什么好脸色,甚至觉得怎么公司的淡绿色墙壁都那么俗不可耐。公司的人这几天也都尽量避免出现在老板面前,因为都知道他心情不太好,稍不留神就成了倒霉蛋引他发一通大脾气。

  同样焦躁的,远远不止郑磊一个人。睿智公司的前台安妮也同样坐立不安。她怎么也搞不懂,为什么James对她的态度忽冷忽热,是不喜欢自己了吗?当初是James主动约她,带她去高档地方吃饭,带她去国贸买衣服,送给她高级化妆品,去香港给她买精美的饰物。虽说安妮也不是没有见过有钱人,工体100里她也遇到过几个开跑车的富家子弟,但惟有James,无论在什么场合永远都显得那么知识渊博彬彬有礼儒雅迷人。安妮真心实意觉得他有学识、有修养,成熟又稳重,不像那些自己没本事只靠有钱老爸坐吃山空的公子哥儿,他不浮夸不虚荣,是实实在在有本事的做事业的老总。虽然James比自己大很多,又有过婚史,可是安妮并不在意,她打心眼里觉得这个人是可以保障自己能过上舒适生活的金钻男人。唯一让安妮觉得不满意的就是,James太过深奥,他说的很多话自己不懂,自己说的话又常常不讨他喜欢,与他在一起,安妮总觉得底气不足,常常是话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小心翼翼,生怕惹了James厌烦。在她成长的经历里,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很多时候,她也很为自己这个样子懊恼,可是一遇到James,她就又变成老样子,更加不自信。

  安妮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改变很多,无论从打扮还是谈吐,自己已经努力地朝着一个优雅有品味性感的女人路线迈进。可是James好像并不买账。特别是最近,他找她的次数越来越少,自己拼命地想做个贤妻良母,可是人家却总是躲着。安妮真是不甘心!虽说自己读的是三流的大学,可好歹也拿了大学本科的文凭,现在像自己条件这么好的女人,长得漂亮、身材又好、又温柔、又可爱的女人,不知道多少男人争着抢呢!可为什么他James就不买帐呢?安妮就是想不通,越想不通越想找到James问个清楚。可是James就是不主动约她,也很少在公司出现,下班找他总说有应酬,发短信不回,电话里哭诉他嫌烦。问他是不是想分手,他又否认。安妮觉得一颗心就像被悬在空中的蚂蚱,快要被吊死了,但还总能苟延残喘垂死挣扎。折磨!

  有时候安妮简直越想越气愤,这辈子,一向都是她安妮甩掉别人,还从来没有被别人甩过。为了James,安妮早早地就跟以前大学的小男朋友分了手。她还记得在西单的哈根达斯店里,跟小男朋友提出分手时,男孩哭了,很伤心。一直检讨说自己做得不够好,求她不要离开。当时安妮只觉得他很懦弱很烦,她已经被快要到来的成熟的、渊博的、儒雅的、优秀的还拿美国绿卡的简直完美的人生伴侣冲昏了脑袋,眼前这个小男生,虽然单纯,虽然爱自己,虽然没钱还省吃俭用地给自己买礼物,请自己吃好的玩好的,可又有什么用呢?

  安妮爱幻想,可是对于生活的看法很现实。她是老北京四合院里长大的孩子,至今家里还没有住上楼房。所谓的四合院,也就是大杂院,自己的房间是爸爸加盖在走道里面的,进房间就要开灯。家人现在一直都跟奶奶住在一起。爷爷去世的时候,为了这个房子,爸爸妈妈还跟叔叔婶婶打了一架,至今虽然都住在一个大院里,可两家人基本上从来不说话,老死不相往来,弄得安妮和表妹也是形同陌路。

  安妮从小就是整条胡同里最漂亮的姑娘,是爸妈的掌上明珠,是他们的全部希望。虽说爸爸在一个不景气的小企业里当会计,妈妈下岗在家,可是爸妈还是省吃俭用地供她上了那家大学,给她买漂亮衣服,最好的自行车,从来也没让她在别人面前低人一等。爸妈常说,女儿就是要娇生惯养,只有这样她的品味才会高,挑男人的品位也会高。

  安妮的小男友,父母是不同意的。小男友是她高中同学,人长得帅,高挑斯文,读了一个本地大专,毕业以后托家里的关系在一家三星级酒店当服务员。工作两年了,一个月也就是三千块左右的收入。而小男友家里也就是个一般干部的家庭,虽说生活过得去,可是完全不像安妮父母期望的那样是个大款。安妮至今都记得,那一年安妮的生日,是9月份的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那是真正让安妮对小男友绝望的一天。

  那一天他们去吃了必胜客的情人套餐,这在他们的收入来说已经是非常奢侈的消费了。男友还买了鲜花、蛋糕和礼物,这些东西让他破费不少,安妮对他的用心也有一些感动。吃饱了,男友提议一起去逛逛朝阳公园。夜晚的公园里很安静,小虫悄悄地叫着,月亮又圆又大,把小路也照得亮堂堂的。小男友搂着她的肩膀,一边走一边自我陶醉地给安妮规划他们的未来。

  “我妈说了,要是我们两个结婚,就把他们现在住的那间房给我们当新房。他们搬到我的小屋去。我妈说要给我们买新的液晶电视,房间里的家具,要是我们真喜欢的话可以去买宜家的,虽然是有点贵。不过我妈说她都预备好钱了,六万块钱呢,我们结婚的时候都给我们用。回头等过些年,搞不好我们家的房子还能拆迁,到时候就可以换一套大一点的房子了。再过几年,咱们也买辆小车,我每天接你上下班。再过些年,等我升职加薪,就给你买个大房子。”男友沉醉在他所能带给安妮的幸福人生中。

  “过些年是多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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