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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连这样的小事都想起来了,还有什么是记不清、记不得的呢?

  过往纤毫毕现的时候,她忽然记得昨晚自己迷迷糊糊的时候,有人吻醒自己,就像童话里吻醒睡美人的那个王子,面容英俊,动作温柔。他似乎对自己说了什么。可是现在她坐在这里,却只觉得像是一个梦,梦里的男人有着极薄的唇形,对自己轻轻的说着话,可那句话太遥远,她听不清,于是只能徒劳的张着眼睛,干涩的去寻找答案。

  阿姨再进来的时候,又递给她一包东西:“展先生吩咐交给你的。”

  她慢慢的打开袋子,里边有自己的手机,钱包和其它用得上的东西。她不知道要不要开口问一问,可阿姨自己说了:“他在这里陪了你两天多,可能集团有事吧,昨晚走的。我去问问他今晚要不要来吃饭。”

  数不清的短信和未接来电,都是李之谨的。她看了这个名字很久,才回过神来。两天时间,她几乎觉得自己已经变了一个人,过去的种种,有的已经彻底远离了,有些完全放下了,唯一不变的,可能是划刻下很久的鸿渠,她怎么努力,总也横亘在那里,未曾变浅或者消失。

  只是开机后的第一个电话,却是个完全陌生的号码。洛遥一度有些胆怯,心惊胆战了一会,生怕是哪个媒体的电话,可最后还是接了。对方声音很有礼貌:“白洛遥吗?你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我们三年前见过面,出版《楹联》那本书的时候。我是那时候的责编。”

  “是这样,我们这边正在策划一个宗教文化的专题,忽然就想你来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洛遥拿着电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能请对方再重说一遍。

  编辑没有丝毫的不耐烦,继续说:“是这样,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选择去外地考察你感兴趣的一些寺庙。当然,在这之前需要一份策划和报告,我们会交给出版社审查。但是我想,对于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挂电话前,神差鬼使,洛遥喊住了编辑:“等等……请问,为什么要找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或许是习惯性的认为那个人会为自己做些什么,也或许只是为了心中的几分不确定。

  编辑笑了笑:“上次的合作让我印象深刻。”

  洛遥有些尴尬的咳嗽一声。她自然是记得这位严苛的女编辑的。因为老师的突然去世,她留下的这个项目一时间就被搁浅了。可其实洛遥一直在做。那段时间她放下了所有的事,连开题都耽搁下来了,只是用心的在做书,整理资料,编排图文。可是对方打电话来,抱歉的说:“这个项目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也觉得意外,暂时就冻结了,抱歉。”

  白洛遥在电话那头沉默很久,最后挂了电话,直接去了编辑部。她当着编辑的面打开那份文稿,语气很执着:“请问,您是对哪里不满意?我还可以再改。”

  所有的注释和介绍,文字优美,细节清晰,连错别字都没有。编辑粗粗浏览了一遍,惊讶:“我们确认了一遍……喻教授她确实没有做完……”

  她疲惫的笑:“你们和谁确认的?这个项目一直是老师她指导,我在整理。”

  很顺利的过稿、出版。直到看到老师的名字印在上边,她才松了一口气,这或许是她可以完成的、老师交待她的最后一件事。即便多么不起眼、多么微小,即便没有人在乎这样一本书能不能出来,可在自己心里,都是一件很大很大的事。那时她拿到样书,忽然觉得像是一种告别,仿佛那一切,真正的终结了。

  洛遥答应下来。对于那个项目,其实脑海里还没什么头绪,可是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抗拒排斥自己的专业了。或许治疗是真的成功了,应了那句老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林扬一直陪着她,而展泽诚再也没有回来过,甚至阿姨在给她们添茶的时候,都在奇怪的咕哝:“展先生不来了么?”她听见了,可是只是笑笑,转头对林扬说:“你是说我现在可以停止治疗了?”

  林扬翻看着她正在做的方案,点头说:“出去走走也很好。”

  此刻她们更加像是朋友之间的闲聊,再也没有以前的谨慎和紧张。

  “你真的不去见李之谨?”

  洛遥怔了怔:“不去。没什么好说的。再说项目一通过,经费批下来,就是这几天了,我马上会走。”

  林扬知道出于医生的责任,她已做到了自己能做的所有。接下去想说的话,更像是闺蜜之间的私聊,她犹豫了很久,心不在焉的拿指腹在杯壁上滑来滑去,却拿不准到底要不要问出来。

  洛遥扬眉看她一眼,噗哧就笑出来:“你想说什么?”

  林扬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讷讷的说:“我好像八卦了一点,可就是想知道,你接下去……会怎么办?”

  她合上电脑,目光沉静的回望着医生,笑容间已经没有任何芥蒂和隔阂:“这道坎儿都跨过来了,其实接下去他会做什么,我反而不关心了。”说着又兴致勃勃的和林扬讨论起来,“林医生你听过一种说法没有?”

  中国人的老规矩是“凡事预则立”,是说任何事都要有规划,否则就会一败涂地。可是偏偏禅宗里头叫人不要老想着计划,说是一旦有了计划在脑子里,做起事来总是不自然,效果也会勉强,不如就这么坦坦荡荡的走下去,顺其自然。

  三日后。

  易钦集团新闻发布会现场。

  会场是宴会厅改成的。文字记者端坐在前排,手里是录音笔和速写本。摄影记者则全等在了门口。安保们如临大敌。

  展泽诚在门口微微停下了脚步,下意识的去看手表,却又看到右手上那颗黑曜石,于是分了神,停滞了数秒。助理察言观色,在他耳边说:“展总,现在三点。整点。”

  他嗯了一声,转头望向窗外。玻璃窗巨大的仿佛是一扇无形的门,望出去可以看见静谧而悠远的蓝天,白云仿佛静静的丝絮,与世无争的在世界的这个角落飘荡。忽然有一架飞机从旁边一扫而过,撕裂了那朵云,离开时又勾出了数条絮带,仿佛是风筝的尾翼,空荡荡的挂着,又似是风中的浮萍,让人看得心里发虚。

  或许就是她坐的那架飞机。

  三年后,她终于还是离开了这个城市。

  有人先他一个身位恭敬而悄然的拉开了大门。他在瞬间收起了所有的思绪,修长的身形仿佛是奇峻的山峰,或许比之前消瘦了些,气质却一如既往的清贵,从容的踏了进去。有记者迫不及待的高声开始提问,他踅眉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沉默着不动声色,可那一眼的压迫感,仿佛是阴密的云刹那间压在了顶峰之上,窒得人喘不过气来。

  闪光灯在他面前组成了一堵巨大的光墙,强烈的光亮仿佛火光,几乎能灼烧眼球。可他连眼睛都没有眯起,仿佛只是闲庭散步,直到在发布席上坐下。

  发言人的声音终于让这个会场安静下来。

  “以下易钦集团对于西山开发计划的说明,将由集团主席展泽诚先生亲自向各位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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