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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第五章

  在我的回忆里,有一场劫难和我的爱情有关。

  而每每回忆起这场劫难,我就会想起莲衣那个让我想念和害怕的背影。

  在最初和莲衣的相识中,她总是给我背影的,而现在我回忆起她身陷死牢里的情景,她的背影是什么样的?以前,我看到的背影总是和昏暗在一起,可是和那个恐怖的死牢相比,

  蓝府那座低矮的耳房竟可算作昏暗的温暖。

  原来世上有一种昏暗要比漆黑亲切,还要让人心疼。

  我想昏暗中的莲衣,宁愿把她那个昏暗的房间想像成夜幕下的一片丛林,只是没有莽野里横吹的风尘让我动了把衣襟敞开的念头。可我现在很想表达些什么,却不能启开鬼魂的双唇。

  我只能在回忆里用模糊的视线一次次搜寻和侵犯她的身影,那视线急切地肆无忌惮,我知道这种漆黑使我的视线什么也不能穿透,我的眼睛陷在漆黑里,如同把心陷入凛冽的湖底。我看不到她的脸,看不到她的眼神,我轻闭上眼睛试图聆听她的呼吸,我想从她的气息中感悟一个人的性情和胸怀,可是,她的呼吸很浅很远,若有若无,我的心缩成一团。

  她虚幻得宛若梦里稍纵即逝的影子。

  我想,如果她此刻同我说话,我一定能捕捉到她声音的温度。

  如果她转过身来和我对视,我一定能看到那两点星眸。

  她没有动,两颗星辰一直闪烁在记忆天空的背面。

  我突然感到同天空的距离,那本是肉眼无法望穿和抵达的高度,我曾对莲衣说过,这种距离下的两个人,谁也不能被谁拥有,但谁也不能把谁抛弃。

  可是,我的心已经在悸动了,我们的前生同在一道天幕之下,却身陷在不同的死牢里,而我们在回忆中虽天人相隔却近在咫尺,此刻,或者她转过身来,或者我走过去,或者我敞开心扉,或者她让我住在她的心里,就这样简单,这是鬼魂的益处。

  可我毕竟是鬼魂,我心里祈求她在前生的时候,能把她的心腾让出一块空地,我不在那儿歇脚,不在那儿栖息,我只在那儿放我的这颗心,她同意了吗?

  我知道将是长时间的沉默。在这种沉默里,她要和她那颗尘封了十八年的心对话,她要把我说出的理由告诉它。如果那颗心愿意,它或者把锈片层层脱落,或者让我掬在手中。

  如果前生能寻到一个知音,我宁愿使自己变成现在这样一副躯壳啊。

  可是,世上有这样一把能够打开心锁的钥匙吗?那把钥匙是我的香粉吗?

  [1]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五 下午

  葱郁的柳阴里响彻着的是一匹枣红马的蹄声,它溅在秦淮河边那条笔直的石子路上,疾而脆地将两岸的画舫惊动。

  那是平息蓝玉谋反立了战功的曹云,身上还带着一片片蓝家那些家丁们的血渍。他顾不上换衣裳,泼命地大声吆喝着,一次次抽打马鞭向风月舫奔来,行人们不知发生什么事都远远躲避。

  曹云在风月舫外下马,蹄声戛然而止,马被拴在路旁一棵粗粗的榉树之上。

  曹云往里闯,不料正和要出门的葫芦瓢撞个满怀。葫芦瓢被撞倒在地,起身刚要骂,忽见曹云身上的血渍和血红的眼睛,吓得急忙禁声。

  曹云气喘吁吁地说:“在下曹云,特来舫中寻访一位故人。”

  葫芦瓢小心地道:“我们这画舫上有几十位姑娘,不知您找哪一位?”

  曹云控制一下情绪,沉声说:“昨夜……风月舫上有事发生吗?”

  “当然,昨夜是我们小桃红姑娘的开苞之喜。”

  “小桃红?她昨夜弹的可是《凤求凰》?”

  “不错。桃红姑娘昨夜和一位公子颠鸾倒凤好不快哉,不过,那位公子早早就走了。”

  曹云痛苦地闭上眼睛:“在下想见见这位桃红姑娘,只看一眼,认认相貌而已。”

  “军爷,风月舫的规矩您也许不知道,我们的姑娘上午都要休息,从不接客。”

  曹云用血手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葫芦瓢。

  葫芦瓢拿过银子看到上面的血渍,右手猛地抖动了一下。

  房间里有一股奇香,那股奇香属于昨夜还未散尽的一场欢愉。

  它们久不散去,肯定是这房间的主人还逃不脱似真似幻的回忆。

  那真是一场值得留下来咀嚼一生的恩爱,无论它是酸涩还是甜蜜。

  白小酌空睁着眼睛想心事,脸上是两行泪水的湿痕。房间里的窗子没有打开,锦帐依然垂落床边,仿佛时光倒流了几个时辰,仿佛那场恩爱还未开始或正在继续。

  曹云气咻咻用短刀捅开门进来看着屋内,也许梁柱上耀眼的红绫刺伤了他的眼睛,他呆呆地站在地上,嘴角不自觉地颤了两颤,眼神暗淡下来,仿佛被一碗致命的毒酒迷醉。他颤声道:“我不希望你是我要找的人。”

  白小酌对于来人无动于衷,在锦帐内默不作声。

  “烦请姑娘撩开锦帐一角,我看一眼即刻就走。”

  白小酌无所谓地道:“你我互不相识,这又何必?”

  “你的声音好像很熟悉,我的预感告诉我,你就是让我寻找了两年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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