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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我以为无论多么漫长的等待都会心如止水,我以为纵是看到蓝心月赤裸着胴体出现在我面前,我都会静若泰山,可是我错了。也许是第一次置身在这间与洞房一般无二的闺房里,面对满眼的香帏、锦帐、流苏和神秘的女儿家的气息,我感到耳热心跳,更糟糕的是鼻息间嗅到了蓝心月刚刚燃起的那炉檀香。檀香中有股令人亢奋与冲动的味道逼得我心旌摇荡,我急忙闭目低首强定心神。

  蓝心月出来了,拖着一头刚洗过的长发和满身的玉兰花香。

  我闭着眼在心里寻找着睁开眼睛时的那份镇定自若,缓缓使眼波逆流而上。我没有看到刚刚在脑海里闪现的那个赤裸的胴体,这多少让我有些失望。而她偏偏用软绫将女人最隐秘的部分遮得慵慵懒懒,更令我想入非非。幸好她脸上一直露着鬼魅一样的微笑,没有对我眼神的不恭现出不快。

  我迷离的眼神一时无法偏离她裸露的小腿、手臂和那条黄色纱质披风,这使我感到非常惊讶和沮丧,我的定性从来不会如此脆弱,这是怎么了?

  蓝心月甩了甩湿漉漉的齐腰长发,坐在我的身边。

  “公子,心月这样是不是很难看?知道心月为什么会不施脂粉以素面和公子坐这么近么?心月想证明自己愿意和公子坦诚相见。”

  “多谢小姐的信任。”

  “公子,妆匣里应有尽有,从现在开始,心月就把自己……交给公子了。”

  “在下施粉倒还可以,可是画眉染唇却从未做过,小姐还是不要难为在下了。”

  “公子的话让人难过,心月在梦里每天都让公子为我画眉染唇呢。再说画不好又有什么关系,我不会让别人看,我也不看,我是让公子画给你自己看的。”

  我真的以为凭我的定力,纵使和蓝心月耳鬓厮磨也不会发生什么,所以尽量使自己变得坦然起来,即便是用手轻轻抚住她的下巴,为她描上那两弯蛾眉,抑或是用水沾了唇纸上的颜色替她把温软的樱唇染红,甚至我闻着她鼻息都能控制好自己的心跳。

  也许蓝心月知道我会肆无忌惮地看她,所以一直闭着双目怂恿我的眼睛,就连我要施粉的时候,她把搭在肩上的披风褪下也不例外。

  我把“月瘦如眉”扑到她脖颈下面,右手开始轻微地颤抖。我早已看到她脖颈下面那抹凝脂般的酥胸,就在那层薄薄的鹅黄色的丝衣下面,藏着我梦寐以求的“香软”,我甚至清晰地看到了“香软”中两点悄悄凸起的硬壳。我只要伸手捂住它,所有对它的困惑便会全部解开,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我不应该错过。

  我的左手指尖刚刚触到那袭亵衣,身形猛地一晃,竟被合身扑来的蓝心月紧紧抱住。为

  何这样巧?难道蓝心月在我浑然不觉间悄悄睁开了眼睛?我的整个身体陷在一团充满欲望的柔软里,冲动似乎要厚积薄发。

  “心月今夜……不让公子走了,公子可愿意?”蓝心月的声音很细很小。

  “这也是……我……我心里想的。”我说。

  [13]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三 夜

  我想走到桌边抚琴,可我的双手分明抚住了她光滑的腰肢。

  我想抱着蓝心月走向那张垂着流苏的绣床,蓝心月却随着我伸来的手向后退去,我的指尖刚刚触到她的肌肤,她躲了手臂像一条鱼一样游开,我僵直着伸出的手中是她滑落的那件披风,而当那件披风从我手中滑落的时候,她又微笑着向我游来,放在我手中的是一张古琴。

  我一直喜欢抚琴时那种静谧的享受。

  可是,当我的手指拨动了琴弦,那种心境竟逃遁得无影无踪。

  我疑惑地看看窗外,又看看这张琴,如果把这缕琴声当作指尖的呻吟,蓝心月一定准确地抓到了每一个音符后面的颤音,她用她的智慧顺着颤音的流波逆流而上,她斜睨着我的指尖,一定认为我的每一个指尖上都长有一颗心,她想扼住它们的脉搏,甚至想做这些生灵的主人。

  蓝心月不是一条鱼,她是披着一头湿漉漉齐腰长发的水妖。她柔软的四肢在空气中的舞动完全和在水中游动一样,而她细细腰肢的曼曼扭捏更令我血脉贲张,无论她怎样如痴如醉地舞蹈,那双几欲喷火的眸子始终不离我的眼睛,我的脸颊被她的双眸映射得通红。我觉得口干舌燥,丹田渐渐虚空,琴声变得淫邪无匹。

  陡然,我的耳畔听到一泓箫声,是《陌上别》,莲衣的《陌上别》。它宛若一道凛冽的甘泉注入我的四肢百骸,我激灵灵打个冷战,猛地清醒,琴声戛然而止。

  蓝心月止住舞蹈,疑惑地问:“公子为何不弹了?”

  我冲动地说:“你可曾听到箫声?”

  蓝心月觉得莫名其妙:“心月的耳畔只有公子的琴声。”

  我放下古琴起身,大脑也渐渐变得清醒:“方才在下弹琴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箫声,和我的琴声相和,美妙至极。我想……若是有那箫声相伴,今夜才是一场平生难遇的快事。”蓝心月有些伤心:“许是公子的幻觉吧?”我固执地道:“请小姐叫她来。”

  蓝心月无趣地说:“她……一向足不出户,不懂得人情事理,心月怕扫了公子的雅兴。”我没说话,不悦地看着蓝心月。

  我很想听莲衣的脚步声,可惜,因为那声音的怯懦和细碎,响在这空旷和森然的将军府里,就宛如几根雨丝润在宽博的水面上,卑微到悄无声息,但我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被侍女鹿儿领过来。

  莲衣的一袭鹅黄衣裳是新换的,裙子下摆还有些褶痕没来得及抚开。我想,这衣裳定是在某一只箱子的衣物下面深藏了许久,上面淡淡的霉味让人心酸。

  拿着洞箫的莲衣走到门口,不再往前迈一步。蓝心月和我从屋里出来,莲衣看到我后并无反应,只把目光定在蓝心月的脸上。

  蓝心月假装热情地说:“莲衣妹妹,这么晚了打搅你,真是不好意思。掬霞坊的林公子请你合奏一曲,进来吧。”莲衣静静地说:“我不喜欢‘七步迷香’的味道。”

  蓝心月慌乱地掩饰道:“哪里是什么‘七步迷香’,只是普通的檀香而已。”

  莲衣飞快地瞟了我一眼,淡淡地说:“对不起姐姐,可能是我闻错了。”说完转身向不远处的凉亭走去。

  我随莲衣来到凉亭,蓝心月面露失望,但很快招手示意侍女将古琴拿到屋外。

  月下,我和蓝心月抚琴,莲衣以箫声相和。蓝心月妩媚地看着我的侧影,我却不时地看着莲衣的神情。莲衣神情专注地吹奏,月光给她的脸洒上一层冷霜。

  也许是蓝心月过分强调了主人的位置,才使得琴声格外尊贵和盛气凌人,而琴声本是没有富贵贫贱之分的,但是琴声又不可能不为人心所用,凭蓝心月的技艺,她不可能不把心境揉捏到琴声之中,于是,在她高贵的琴声后面,我和莲衣索性用指尖窃窃低语。

  在莲衣怯生生的笛声边缘,我一次次轻扣了琴弦的脉搏,我想用旁人无法解读的语言告诉她,在这月下能够见到她,我是如何的欣喜,又是如何的悔愧不已。而她分明听懂了我的琴音,她在小心翼翼用笛声追随蓝心月的同时,居然能够巧妙地和我的亲近与问候若即若离。

  我的琴声变得柔媚而真诚。我像一个用琴声来偷情的人,我很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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