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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心有灵犀一点通。无意中行走在木桥上的秦天贵突然感觉到,这座木桥的结构造型与他自身境遇竟然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他这一方是不管千难万险亡命天涯的出逃;人家那一方是不惜一切代价漫天撒网地追逃。这就形成了一种智力加信心拧劲与角力的扭矩关系。

  当这种拧劲和角力处于平衡状态时,双方谁也见不着谁。他不敢掉以轻心,必须千方百计设法让这种拧劲角力状态无限延长,直到他们失去追逃和捕获的信心,不了了之就是最好的结局。

  许多逃出来的官员案子不也都是挂着挂着就不了了之了吗!

  秦天贵在一家肯德基店里要了一杯饮料和一个炸鸡腿。一边撕咬着鸡肉一边盘算着行程。从此处到巴黎并不算太远,当然到伯尔尼、苏黎世、日内瓦也都很方便。

  一想到那年带着企业老总们的访欧团在日内瓦湖游船上的生日舞会,心头就涌动起一种舍我其谁的荣誉感。掐指一算,今年的生日在毫无知觉中早已偷偷地溜了过去。因为习惯上他记事的年月都用公历,而白发亲娘留给的诞生日月是农历,碰上闰月年,这就难免要阴差阳错相差日子很多。

  子曰:逝者如逝夫。过去的生日是无法追回来的。但是还可以到日内瓦国际机场去搭航班,办款已妥,时间还是相当充裕,当然也还可以到日内瓦湖上故地重游,再上一趟瑞联皇后号游船找回那种尊荣无比的感觉来。

  赶到日内瓦国际机场,很快就办妥了回旧金山的机票。时间还早,离办理登机的时间还有十几个小时,老在机场傻等也怪难熬的。秦天贵就搭车来到日内瓦湖。说来也巧,就在他买上瑞联皇后号游览船票赶到码头排队登船的时候,忽然看见前面一个打着金黄色旅游团旗,穿红裙子的导游女郎身影有几分眼熟。近前了一看脸型,正是那年在皇后号上为他唱祝寿歌最为活跃卖力的地陪导游小姐。秦天贵还记得她普通话讲得很好,歌唱得甜,舞姿也非常优美。攀住你的手臂共舞双飞的时候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实在妙极了,不能不说是成功男士社交生活中的一大享受和快慰。

  看清了,认准了,秦天贵赶前一步伸出手来,热情地寒暄道:“导游姑娘,您好!久违了。”

  红裙子女郎一愣,冲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又转着眼仁使劲想了几想,片刻之后才说:“这位先生,认错人了吧!”

  人家没有要握手的意思,秦天贵特别尴尬,只好将伸出去的手半路抬起来又伸到耳后去抓后脑勺:“不会认错,忘了那年,船上……”

  “没有那年,我每天都上船。请自重!”红裙女郎甩了一下头发,举着团旗招呼她的导游生意去了。热脸遇上个冷屁股,秦天贵讨个没趣,一边在心里骂红裙子女郎婊子养的,一边心下也怪自己不该自作多情凭感觉去孟浪。

  登上皇后号游船,秦天贵先是绕着船头到船尾转了一周,才踏着扶梯想登上三层顶舱的观景台。忽听二层头等舱前台的迎客厅里音乐声响起,就又拐回来,到迎客厅想看一下是否又有什么生日舞会之类的热闹。

  在通往迎客厅的船廊上,迎面碰上刚从迎客厅里出来,曾经为他的生日舞会热情洋溢致辞的游船经理。有了刚才红裙子女郎的教训,秦天贵不敢贸然问候,只是边走边象征性地点了一下头。

  身着白礼服金缎带的游船经理好像是也冲他点了头,然后就与他擦身而过。及至秦天贵回过头再看经理匆匆走去的背影时,才发现人家每走一步似乎都在不停地点头。

  迎客厅里挤满了人,看样子是一对新人在举行婚礼。毕竟是年近半百的人了。秦天贵没有心情去看这样的热闹,只在玻璃窗外瞟了几眼,就反身登上了三层顶舱的观景台。

  日内瓦湖不仅是瑞士也是欧洲绝佳的观景胜地。湖光山色依旧,游船好像也是刚经过大修整治刚喷了漆一样光艳如新。然而物是人非,今天的秦天贵已经不是当年率团出访风光无限的中国九州市长秦天贵了。那时候只要鼻孔里哼一声,既或是不哼有很多时候也有人顺着你的心意和习好去铺排,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走到哪里都是一路鲜花笑脸,铺天盖地都是廉价的热情。

  游船已经鸣笛启航多时了,无法再反身下船,就只得在这船台上无奈地消磨这两个多小时了。这时候秦天贵就觉得这时间过得太慢,船行进的速度也太慢,简直就有些像专门与他一落千丈的心情专门来做对耗时间似的。

  故地重游本来是想找回一些尊荣的感觉,谁想遭遇的全是物是人非的苍凉。秦天贵油然想起世界历史上曾经征服欧洲不可一世的拿破仑来。从现在法国的卢浮宫和凡尔赛宫里保留下来的绘图作品里,还仍然可以看到拿破仑全盛时期到处是顶礼膜拜的盛况,那是因为他代表着法兰西帝国和身后有着几十万骁勇善战的军队,而在滑铁卢和莫斯科战败以后流放荒岛,同样也是凄凄惨惨戚戚。

  秦某人的际遇何尝又不是二十一世纪的一个小拿破仑呢!当年身后边是代表着六百多万人民的九州市秦天贵市长,所到之处也是彩旗飘飘笑脸盈盈,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搂玉嚼红……而今是一夜征人尽望乡啊!

  好在没有被流放荒岛,还可以在这船台上极目驰神。

  从瑞联皇后号游船上下来,秦天贵再也无心在日内瓦市内闲逛,就沿街去找中国餐馆。他感觉到身心俱疲,浑身的骨节里都像有尖嘴兽似在啃咬一样难受。烟瘾又上来了,他只好摸出一根珍藏在内衣里的特制香烟,赶紧抽上几口。

  这一种特殊的烟味,对他来说就像是心绞痛病人所用的急救药硝酸甘油丸一样管用有效。

  他在心里已经有几分明白,在旧金山天外天邂逅相遇的大虾米腰一样的老谭,既救了他也害了他。但是他已经是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直走得秦天贵腿脚发麻,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家中国餐馆的门店。正是中餐的时间,餐馆里的食客满当当的。秦天贵急于就餐一点也不想再走路了,就挨桌找空位。两个服务员正忙得不可开交,也顾不上去招呼刚进店的食客。

  秦天贵细而长的眼睛还是比较敏锐,终于在餐馆的拐角处搜寻到一个空位。好在他就一个人,有个坐的地方,凑合着吃一口算了。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先生,这个位子没有人吧?”问的时候并没有用心去打量,及至两个低头专注在菜单上切磋商量口味的食客扬起脸来的时候,秦天贵一下子愣住了:“这不是蔡总和尤助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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