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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人的一生最大的不幸莫过于看错人。这怨不得天也怨不得地,自己种的苦果自己尝。你曾经是我的芳草地,我祈盼在那里建立我温馨的家,可我失败了,你将芳草地给了另一个你并不爱的人,却还要找出一百条给她的理由。你变了,但还没有堕落。你只不过重复了千百年来我们的先辈们为了急功近利所走的一条庸俗之路,最终你的灵魂会发出震颤,会回归觉醒。到那时你才会惊讶地发现,为了获得一点蝇头小利而失去了多么珍贵的东西。你一定会为你走过的路痛悔流泪!

  天快亮了,我该走了。我的芳草地究竟在哪?也许在天涯,也许在身边。你一定会看到这些文字的。那时候,我也许在路上,也许在天涯。也许某一天,你会在茫茫人海中看到一个身心疲惫的漂泊者,那就是我……

  我的泪在流,我的心在颤抖,我的灵魂碎了。我没有勇气再读第二遍这些文字。我变了,我堕落了。我像一个行将死亡的人看到了自己枯槁的面容,吓出了一身大汗:这不是我,我完了!我的骨头已经被那些文字压碎了,连这间房子都没有勇气迈出去。你还有什么资格出入人前?还有什么脸面对那些善良的人们指手画脚,夸夸其谈什么人生什么追求?小凤死了,雪春死了,方草走了,小强的脑子里早已没有了我这个人。爱我的人都一个个离我而去。不该走的全走了,而该走的却还厚颜无耻地苟活着。为了获得一杯残羹情愿做权力的奴仆,却还把这杯残羹视为荣耀。你已经丧失了起码的做人的尊严!你除了赎罪找回你的灵魂别无选择!我真的该走了,也许还不迟。趁着灵魂还没有彻底消失,把它寻找回来还为时不晚,这对活着的和死去的所有爱过我的人是一份最好的解答。瑶城,你并不是我的芳草地,我被你迷惑被你欺骗了,我要离开你,去天涯寻找一个纯真少年,寻找那一片真正属于我的芳草地。

  两天前脑子里突然冒出的这个意念这一刻落地成了一个誓言——离开瑶城这片荒漠之地!我接着方草的日记后面写了两行字:“误尽平生成一梦,弃之容易得之难”。然后合上日记本,将钢笔换了一个方向横在封面上,大步走出房间,锁上门,去山坡上雪春的坟前站了一会,我为这个不幸的孩子洒下了热泪。我说:雪春,我的好女儿,请接受我的忏悔。爸爸要走了,去寻找你妈妈,寻找我丢失的灵魂。等到我找回来的那一天,我再来看你!

  这时天已大亮,公路上一辆早班车正向我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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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瑶城才仅仅三天,瑶城变得陌生了,一景一物都变得十分生疏。

  当我重新出现在大院里时,似乎成了这个秋天县委大院里的一道风景,走到哪都会招来许多怪异的目光。我又听到了人们议论我岳父顾志杰的事情。人们看见我走过来,似乎我就是那个倒霉的地委副书记,远远地绕着走开了,免得再点头哈腰地给我打招呼。人是害怕尴尬的动物,现在我的岳父还没正式宣布犯有某种错误,而他的女婿也还是瑶县的县委副书记,见了面是点头还是不点头,是哈腰还是不哈腰?人们觉得这有点为难,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开。若是以前我心里一定会很不舒服,这会我却笑了一下。我觉得人真是个有趣的东西,其实不管顾志杰出不出事,关我屁事,关他们屁事?而他们却硬要把自己弄得很累。

  第一个来办公室看我的是陈天明。他说:身体好些了吗?顾书记怎么样?我心里顿了一下,说:我没去浦城,所以不知道他怎么样。他可能听出了我的话语气有些不大对劲,说:哦,我还以为你去了浦城,大伙都以为你去了浦城。我没有对他笑,也没有抽烟给他,甚至没有站起来请他坐,这一点他一定有所感觉。我现在十分讨厌这个鸟男人,我可以肯定,一旦地委宣布顾志杰有罪,第一个给我脸色看的就是他。我的脸色一定是给了他一个错误的信号,那就是顾志杰确实有麻烦了。他眼睛在我脸上扫了一下,说: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多休息几天。这几天也没什么大事。说完就走了。

  这一天我分别看望了六大班子的所有领导,虽然我为和每个人见面都找了一个十分恰当的理由,但我发现他们的表情都很特别,像一杯放了一会的白开水,虽冒热气,但不烫手。后来我一想,我的行为本身就值得推敲,干吗第一天上班就急着去看望他们,他们并不知道你是在为出走办后事,他们只会把你的行为同那个倒霉的地委副书记的错误联系在一起。你的行为只会使他们相信,顾志杰确实犯了错误。我不想去揣测这些无聊之人的心态,我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一件件地处理。既然已决定皈依佛门,何须再念人间烦恼?让他们累去吧!

  现在整个大院像睡着了一样安祥,只有我的办公室里还亮着灯。远处邮电大楼顶上那只大钟悠扬地敲过了十二下,我的思想在这一刻冷静了下来。我灭了烟,正了正身体,摊开纸,开始写那份在心里已经酝酿了几天的材料。我的心现在很轻松又很沉重,在我的人生中怎么会有这么一份材料呢?它的突然出现就像人生中的一次意外的摔交,没有预兆,却摔得结结实实。我知道几天以后,瑶城将会一片哗然。很快刘家湾青山镇和枫树岭都将被这一消息所席卷。不过那时我已经听不到这些声音了,我也许在路上,也许在天涯。

  顾艳玲对我的失常焦虑不安。她还不知道小凤的死,也不知道方草的出走,所以她不知道我心里的痛苦。她一直以为我还在因上次的争吵而生她的气。她唯一的办法是施展她性感的肉体来让我忘记不快高兴起来。可我对做爱一点兴趣也没有,我的欲望好像已经死去了。她眼泪婆娑地说你真的不能原谅我吗?我说你说什么呀,我只是感到很累。我不能把我的计划在实施之前告诉她。这个被权力宠坏的女人是经不起这个打击的,她会搅乱我的整个计划。孩子在浦城,对于这个孩子我没有一点牵挂,没有我她仍然会生活得很好。只是顾艳玲,会有一段漫长的痛苦的路在等待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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