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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大姐生气地打断我的话:我就知道你是不会回去的。大姐的泪水又流出来,她说:我来小凤不知道,她不让我告诉你。大姐说完就匆匆奔车站去了。我忘了去送她,连留她吃餐饭也忘了。

  那一次小凤算是幸运,上帝没有将残疾赐予这个可怜的女人。

  一只红翎雁惊叫着从头顶飞过,飞向了金瓦湖。这种叫伴鸟的雁性情很古怪,据说它终生只与一个异性为伴,每时每刻都结伴而行。如果中途一只不幸夭亡,另一只不久也将孤独地死去,但它直到死亡也不再嫁娶。这种守身如一的情操真该成为人类的典范。我抬头望去,果然只见到了一只。它的叫声近似哀鸣,给这个月光如水的秋夜添了几分凄凉。我问大姐:小凤为什么要投水?其实这个问题我根本没必要问,我早就知道这个可怜的女人这么做的原因。我是担心别人也知道那段不光彩的秘密才这么试探大姐的。

  大姐说:谁知道为什么,也许她觉得日子太累了才去走这条路的。大姐抹了一下眼睛说:死前她还去过一次瑶城,她说准备去过去那家旅社做一阵临时工,挣点钱把她妈的白内障开了。可临时工没做到,听说那家旅社关门了。

  这些是谁告诉你的?是小凤吗?

  不,是她妈。

  别人知道她去瑶城做临时工的事吗?

  不知道。大姐摇摇头说:小凤是个要面子的女人,她不会把这事告诉别人的。

  我心踏实下来了。我开始缄口不言,我不想把小凤的那个不光彩的秘密泄露出来,哪怕是在自己大姐的面前也不能。虽然我一直不能原谅小凤干那件事,但如今人已去,恨也去了。我要让这个耻辱的秘密随小凤一起永远地埋藏在地下,为小凤留下一片清白。

  现在看来小凤确实是被迫的,她没有跟我说谎,她并不想要毁我的名声,不是不得已她可能不会说出我的名字的。治安民警把她抓住的时候她连自己的名字都没说,她知道瑶城有人知道我的前妻叫刘小凤,因此她说了一个假名。第二天上午,她被几个鲁莽的民警折磨得实在忍受不了了才说出了我的名字。她说她是我的同乡,说要见我。民警就把电话打到我的办公室,说昨晚在城北一家个体饭店抓到了一个陪宿的妓女,叫余翠花,自称是你的同乡,说要见你。我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叫余翠花的同乡。我想也不奇怪,刘家湾三千多人我才认识几个?再说村里出了个县委副书记,那么所有的村民都可以称是我的同乡,遇到麻烦事找你帮忙是很自然的事情。倘若不去村里人会因此而看不起你。当我在那间阴暗的房子里见到这个自称是我同乡的女人的时候,我惊呆了,浑身颤抖起来。我支走了民警,我说我有话要对她说。我真想狠狠地揍她一顿。我望着面前这个惊惶疲惫痛哭流涕的女人,心中那个善良的小凤突然间不存在了。我说你真无耻,干这等事还好意思叫我来为你说情。我对你的所有同情都让你毁了!

  小凤抽泣着,说:你骂我什么都行,你别骂我婊子。我不是婊子,我是被老板强迫去做的。我想逃却逃不出去。小凤双手捂着脸哭起来。她说:我本来打算到瑶河旅社做一阵临时工,挣点钱把我妈的白内障开了,谁知旅社关门了。别人把我介绍到了城北那家个体旅社,我没想到他们会让我干那事……小凤哭了一会接着说:我来瑶城是想看看你,我晚上去过你家的楼下,可我不敢进去。她说谁也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我只要你把我保出去,家里离不开我,小强离不开我。我想回家……

  小凤除了哭,什么也不说了,她的话都说完了。但不管她是愿意不愿意的,对这件事我都不能原谅,我一辈子都将为这一天感到耻辱。我将我身上的所有钱都掏出给了她,然后把她送到了车站。分手的时候我们没说一句话,小凤当然知道我不会原谅她,因此她回家后的第七天夜里就永别了这个肮脏的世界。她用她的生命这个沉重的代价向我证明了她的无罪和清白。

  逼良为娼算不得堕落,我为小凤正了名。可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跑好几里路,把自己生命的终点选在我三十年前落水的那口池塘里?我想她一定是想告诉我什么。她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呢?我想我当时倘若不那么无情地骂她而安慰她几句她会死吗?我开始感到后悔,我觉得对这个女人的死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小凤想要告诉我的。

  那只红翎雁又飞了回来,它的身边仍然没有伴侣。它的叫声真有点像女人的啜泣,凄凄惨惨,叫人落泪。

  我的眼睛里突然出现了三个月亮,我想我流泪了,这样的夜晚非常适合流泪。

  今夜我无法入眠……

  102

  我在刘家湾住了两天,我知道瑶城一定有不少人在猜测我的去向,这种猜测可能大多数与我的岳父顾志杰有关。几天前我列席人大会议中途上厕所,我无意中听到了两个女人关于我岳父顾志杰的一段对话。那两个女人可能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会从县委那边到人大这边来上厕所,因此说话也就有些无所顾忌,幸灾乐祸的笑声与她们喷泉一样的撒尿声交织在一起十分优美动听。那时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关于我岳父顾志杰同地区那起重大经济案的牵连。我想那两个女人未必有什么证据,而完全是一种猜测。其实这种猜测并不难,一个亿元贪污大案,涉及领导多达二十多人,难道他顾志杰真那么正派吗?

  我为了多听一些情况,吓得一泡尿都没敢撒,我怕我的尿会惊动隔壁的两个女人,那样会使她们很不踏实。可两个女人的话题却转了,转向了政协何副主席的桃色新闻上,令我非常失望。后来我又听到了几次关于顾志杰的议论,我想大院里不少人怕都知道,包括陈天明,他那几次毫无缘由的问我“顾书记近来怎么样”就已经证明他对这种议论早有耳闻了。我始终不相信这种议论的可靠性,我的岳父不像是那种贪财的人。我没有告诉顾艳玲,也没有打电话去浦城了解。我一直在等那边的电话。我想要真有事兰彩云会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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