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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雷雨什么时候停的我们不知道。方草像一只疲倦的小猫倦伏在我的怀中。

  我说:雨停了,我该走了。

  她说:我说过的,今晚我不让你走。

  我说:方草,你还不了解我现在的情况,你这么做以后会后悔的。

  她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了解?

  我说:你了解什么?我都有孩子了,而且……

  她打断了我的话:别说了,陈永涛都告诉我了,不然,我就不会回到这里了。

  我吃惊地坐了起来,双手摇着她的肩膀:陈永涛找到你了?他都告诉了你什么?

  他什么都告诉我了,你的全部。她说着哭了起来,泪珠一滴滴地洒到我的胸前。她说:看来这是命里注定的,我这一辈子是属于你的。自从上大学以后,追求我的男人不下十个,其中不乏超过你的,可我们就是谈不下去。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任那些男人怎么努力,就是打不开我心里的这扇窗户。连我自己都生气了。后来毕业我打算到到南方去,那里正需要教师,不少同学都去了那里,可命运在最后一刻挽留住了我,陈永涛找到了学校……

  我不停地吮吸着她脸上的泪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会该哭的应该是我。我心里早已经开始在流泪。本应该是一个高兴的夜晚,可我们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我感到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恐慌。我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呵护好她。我一向稳健的心这会突然变得一点底也没有。我很害怕……

  瑶城秋天的景色十分迷人。

  1981年的秋天,我的心情一点也不比夏天轻松,我生活中的三个女人此时都上场了,而且都挤在瑶城这块巴掌大的地方,随时都可能引发出我意想不到的事情。一个人要同时面对三个女人,你能轻松得起来吗?我需要谨小慎微地处理好同每一个女人的关系,尽量使这出戏按照我的思路往下发展。我这样做很像是在走一段极其危险的独木桥,随时都可能摔下去粉身碎骨。

  我给自己同三个女人之间的关系定位是:同小凤一如既往保持对离婚的坚定态度,让她自己击垮自己的毅志,达到和平地分手;同顾艳玲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就像两个长跑运动员,不要跟得太近也不要离得太远。顾艳玲这个女孩近不得也远不得。太近了会招麻烦,太远了又太可惜。她也许今后对我的政治前途会要所帮助;同方草,我仍然把关系定位在幕后。白天我们从不在一起露面,也不让她往我办公室打电话。我很像是个外交家在制定外交政策,却没想到我这一厢情愿的计划做起来竟是如此地艰难,结果弄得我不知所措。

  我想上帝让我来到这个世界其实是个错误,它过高地估计了我的能力却没有给我足够的勇气,以致面对一大堆矛盾时竟束手无策。我看似倔强坚强,实则胆小软弱。我能将错误当真理永远坚持,可别人的一个喷嚏有时又能让我不寒而栗。我一生都在追求,当伸手可得的时候却又顾虑重重踌躇不前。所以落得后来那种凄凉的下场完全是命中注定一点也不奇怪,更不值得悲悯。但不幸的是我把不幸和泪水带给了所有爱我的女人。

  入秋以后,儿子一场病差点使我坚持了五年的离婚计划前功尽弃。小强得的是急性肺炎,在这之前我从来没听说过肺炎是一种怎么厉害的病。那天早晨小强就开始发热咳嗽,小凤请了假。晚上回来,小强已经睡了。我发现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小凤说:白天咳得很厉害,现在好多了,睡一觉就会没事的。吃过晚饭小强仍然没有醒,我用手摸摸他的脸有点烫。小凤知道我每天晚上都要出去,说:你去吧,他没事了。

  我就去了瑶中南面围墙外的那间平房,这是我每天晚上必去的地方,就像白天要去大院上班一样。在那间平房里,我和方草每天都要重复前一天说过的话题和做过的事情,可我们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我们是在重复,一直认为我们是在创造。我们永远也忘不了五年前刘家湾那个油菜花飘香的夜晚。方草说:等我们结了婚,再回刘家湾去体验一回在月光下的油菜花上做爱的感受。我欣然同意了。我们纵情到深夜,瑶城的狗都已经睡了,这时我们才依依不舍地分手。每次分手时方草都死死地搂着我不放,就像一松手就再也见不到了似的。然后她就轻轻地开门,我像一条偷食的狗从开了一半的门缝里溜出去,消失在巷子里。

  回到家,小凤和儿子都不见了。我心里陡然紧张起来。我知道儿子的病情加重了。我开始后悔这个晚上不该出去,应该留在儿子的身边。我拔腿向医院跑去。小强正在打吊水,一瓶药水已经吊了一半。小强的眼中还有泪水,看见我他没有哭,只见泪水慢慢地涌出。这一情景差点让我的泪水流了下来。我觉得我永远对不起儿子,在他第一次生病住院的晚上,他的父亲却丢下他不管去同一个女人约会做爱。他配做他的父亲吗?我用手抹了儿子脸上的泪水,问:疼吗?他摇摇头,并对我露出了一点笑容。我的心像被人扎了一下,刚才忍住的泪水这一刻被他的笑容捅破了,怎么也遏止不住了。我转过身去用手抹了。

  我发现躺在病床上的小强不再是个孩子,他一直在扮演着一个大人的角色。他知道我同他妈的关系,所以处处都表现得非常懂事。他是在试图用自己的一颗童心来挽救一对大人的不幸婚姻,而且让两个大人都感受到了他的用心。可惜他的天真幼稚的愿望最终没有实现。我觉得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孩子,他最终成了这起不幸婚姻的牺牲品。对于这个孩子,我不想把他的故事零零碎碎地淹没在这个庞杂的故事里面,削弱了我对他的感情,后面我将用专门的篇幅来写他。

  小凤注意到了我抹泪的动作,她对我的流泪也许有了另一种理解。她说:你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这里没事了。我说:你回去睡吧,我留在这里陪他。小凤不肯走,再三劝我回去。小强睁着眼睛望着我们俩,脸上的表情从来没有这么兴奋。也许在他童稚的眼里看到了一种希望。他用另一只没有插针的手指指旁边一张空着的病床说:爸爸睡这。我握着他的手说:爸爸不困,爸爸就在这坐着看着你打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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