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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谈笑也觉出陆枫的别扭,试着淡化这件事,遂笑着说:“你想啊,我都不忍心让小疯子自己待着,怎么可能让宋白一个人呢?”

  听谈笑把宋白比作一只小狗,意思里似乎只要是个活物都会得到她如此照料,陆枫心里平衡很多,至少宋白不是特殊的。虽然这感觉让他不舒服,但是他也愿意理解成这是谈笑的好意。他们家谈笑虽然满嘴不说“人话”,但是回了家还是他老婆,这点一直没变就好。

  陆枫心里轻松下来,回道:“哼,烂好人。自己都照顾不好,还照顾别人。以后,你把自己照顾好,别让我担心就行!”

  谈笑笑了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什么叫照顾好,什么叫照顾不好呢?有人担心如何,没人担心又如何呢?

  谈笑心情略微有些暗淡。如果今年算好的,那么往年岂不是相当差了?可她不是一样开心地过下来了吗?而且,活得很好,很充实。她不知道这个世上还会有谁来担心她,又会怎样担心她。更不知道,所谓的担心会起多大的作用。消除病痛,解决问题,还是答疑解惑?

  过年了,有人对她说“不要让他担心她”。谈笑扭头看看说话的人,那人已经打开一道窗缝,慢慢地抽起烟来。他的侧影棱角分明,高挺的鼻梁,起伏有致的唇线,还有不经意间发现的长长的眼睫毛,这个人在担心她吗?

  谈笑回过头来,心情真正愉快起来。今年这个年和往常不一样,同样开心。只是……

  若有一天不一样了,自己还能回到从前吗?

  大年三十的饺子是一定要在晚上八点之前包好的。警卫员和小保姆都回家过年了,真正是陆家人一起过年。这个时候,连陆枫也要乖乖地坐下包饺子,不能逃跑。好在他在部队也和大家一起包过,虽然不好看,至少不漏。所以,当谈笑一脸为难地说自己不会的时候,陆妈妈吃了一惊,“那你吃什么?”

  她问的是年三十吃什么。谈笑眨眨眼说:“该吃什么吃什么啊。”

  单身的日子,有时候反而会刻意淡化节日的感觉,避开那些该吃的东西,仿佛就能避开随着节日而来的伤感。只是,这些情感,没有经历过的人不能理解,遗忘太久的人也不会记得。人,总能以最快的速度忘记伤痛和哀怨。

  陆妈妈也曾一个人守着家庭,但是那时候她还有老人要侍奉,有小孩要照顾,有遥远却同心的丈夫要思念。比起谈笑,她们的孤独是不一样的。所以听谈笑这样说,她也只能想当然地说:“超市里的那些速冻饺子有什么好吃的!来,学一学!”

  又是学!谈笑本能地反感厨房,反感一切传统上认为女性应当会的东西。

  她眼皮一沉,思忖了一会儿,正要拒绝,一抬眼正看到陆枫在看她。不过一瞬间的工夫,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谈笑拿起一张擀好的面皮说:“就从简单的开始吧,要是漏了可别怨我啊!”

  陆妈妈说:“没事儿,总有不漏的。咱们多包点儿,不怕。”

  谈笑没注意她说什么,只是觉得陆枫的肩膀微微一沉,似乎整个人放松了一下。心里突然有些愧疚,抿着嘴,认真地包起来。

  其实,谈笑母亲在世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是她们母女共处。举凡厨房女红一切事情,谈笑都会跟在妈妈身后屁颠屁颠地做着。包饺子不是不会,只是母亲去世后,随着记忆渐渐沉淀,就像被封存在琥珀里的僵尸,拿不出来了。

  陆枫仔细打量着谈笑的动作。她的手指僵硬颤抖,眼神空虚缥缈。母亲还在一边指导,但是谈笑显然什么都没听见。她只是机械地重复着这些显然早就熟悉却被遗忘的动作,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啊!”谈笑轻呼一声。饺子皮合拢的时候,双手重重一捏,两个拇指交叠在一起,手劲儿过大,生生地捏痛了。

  “没事儿吧?”一直留心的陆枫赶紧问。陆妈妈也关切地看着。

  谈笑摇摇头,尴尬地说:“笨手笨脚的,什么都不会,慢慢就好了。”

  陆妈妈松了口气,又递给谈笑一张皮,随口问道:“谈笑,这次回去待几天?”

  谈笑说:“住一天就回来。”

  “啊?那么短啊!多待两天吧。你和陆枫结婚也没回去,这次不要见见亲戚吗?”陆妈妈显然想得比较隆重,口气里似乎还有希望被邀请的意思。

  谈笑有点儿恍惚,看了眼电视里热闹非凡的春节晚会,说:“没有亲戚了。”

  陆妈妈没看见她的表情,一边擀皮一边说:“那不和你爸爸多待两天吗?”

  谈笑转过头直接低头看手里的面皮,一边捏一边说:“我没有爸爸。”

  陆妈妈和陆爸爸同时停下手,惊愕地互相看看。明明谈笑的爸爸还健在,而且贵为一省大员,怎么可能……

  谈笑解释道:“我和我爸爸早就断绝父女关系了。”她看看二老,叹口气继续解释,“这在我老家是人尽皆知的。十八岁那年,我在省报发表声明,断绝和我父亲的关系,后来又向法院提出解除监护关系。”

  陆妈妈眨了半天眼睛才问:“为……为什么?”

  谈笑苦笑了一下,“他不配做父亲……”她停住,似乎在想怎么解释,最后放弃了,“我们没有父女缘,所以就算了。”

  “胡闹!”陆爸爸很有男人的责任感,“什么父女缘!封建迷信!他是你父亲,你是他女儿,登个声明就算了?胡闹!”

  谈笑眉头一挑,摆出“那有什么办法”的样子,“我恨他,是他对不起我们母女。他烦我,因为我让他真挚的爱情成为人尽皆知的笑话。不怕你们笑话,这里面的烂事儿多了去了。好在那年我十八岁,出来上学,一切都了解了。他有了新家庭,我有了新身份。抛不下的走了,放不开的放手了,大家都很好,没必要再牵绊什么。”

  陆爸爸和陆妈妈听这里面似乎有故事,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虽然他们心里好奇得要死。

  陆枫说:“谈笑,你是说这次不去……不见……”他不知道该不该称呼爸爸。

  谈笑说:“跟他没关系。这次主要是带你去看看我母亲,过年了,上上坟,祭奠一下。让她泉下有知,可以放心了。”

  哦,难怪她说不必带很多东西,难怪她说第二天就回来,难怪……

  陆爸爸和陆妈妈互相看了一眼,虽然事先做过调查,但是他们总以为儿子娶回来一个身世略微有些复杂但还算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儿,没想到这里面曲曲折折地藏着这么多事。按照方才的解释,谈笑十八岁以后的生活,在他们眼里就是标准的孤儿了。心里又是可怜,又有点儿……替儿子可惜。

  谈笑何等机灵,这种眼神见多了,心里只是冷笑。索性说开了,以后且看他们怎么办?

  “我母亲和那个人从小是邻居。但是母亲读书不多,小学毕业后就独自工作支撑家用。那人一直上到大学。他们结婚以后,一直两地分居。中间那个人调动了几次工作,但都不能回家。其实也不是不回,只是一回来可能会影响仕途,同母亲商量之后,两人就暂时放弃了。后来终于能到一起……”谈笑咽了口唾沫,说,“才发现彼此有很大的差距。那个人不再是我母亲认识的小邻居,我母亲也不是当年的街道之花。然后就是他爱上了别人,我母亲死活不同意离婚。拖了几年,我高二的时候母亲得了肝癌,很快就去世了。那时,那个女人已经为他生了个儿子,都一两岁了。为了补偿他们的爱情和亲情,他弄了个独生子女证。反正那时我也宣布跟他脱离关系,倒也合适。所以,现在我们没必要见他。”

  谈笑没说几个人之间的挣扎斗争,只是淡淡地把事实道出,陆枫已经听得云里雾里。陆妈妈看的电视比较多,接受能力相对比较强,立刻分辨出这是现代陈世美。但是,对方始终是谈笑的爸爸,说重了不好。思来想去,觉得谈笑也挺可怜,叹了口气没说话。她调查来的那点儿东西,都说谈笑的爸爸如何厉害,看来她还真不是做特务的料!

  陆爸爸眨眨眼,看看自己的老婆,又看看儿子,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太幸运了。如果当年自己和那个某某某真的有点儿什么事,面前这个宝贝儿子……他打了个激灵,不敢再想下去。

  陆枫伸手握住谈笑的手,低声说:“过去的就过去了吧,现在这儿就是你的家,有什么事还有家里人呢!”

  陆枫一说,陆妈妈也醒过来。到底是女人,同情心都茂盛,她擦擦眼角的泪水说:“笑笑,你别怪妈说话直。你那个没良心的老爸不要就不要了,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有什么事儿,我们给你撑腰啊!”

  陆爸爸也赶紧表态:“小谈啊,别往心里去。不过呢,他终究是你的父亲,就算他大奸大恶,还有血缘在呢。该看开点儿就看开点儿,心胸要往宽了放。”

  谈笑已经无数次听人如此劝自己了,都懒得辩解,只是懒懒地一笑,低头包第二个饺子。手艺很快捡回来,这个饺子包得有模有样的。

  陆枫看看父母,又看看谈笑,生怕父母太过关心又被谈笑顶回来,赶紧说:“怎么又有冯巩啊?今年的晚会他还出来?”

  大家扭头去看,话题渐渐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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