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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郑县长拿着材料,把刚才取下的眼镜重又戴上,站在那儿看了起来。看着看着,皱起了眉头。

  艾吾言目不转睛地看着郑县长,想从细微的动作、表情中捕捉到郑县长的态度。然后,插着话:“统计基础数字问题不小。全县近二百家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就有三十多家停产,还有五六家只有名字,根本找不到厂址,完全是空壳企业。有的企业数字实打实,有的虚头比较大,还有的瞒报,甚至不报。”

  郑县长看着,不接话。

  艾吾言继续说:“投资数字也是喜忧参半。生猪、奶牛,数字也不照号。”

  这时,郑县长大致看完了,叹了一声:“你们摸的情况跟我掌握的情况差不多。我也很担心数字问题。数字不真实、不可靠、不可信,影响领导决策。”说罢,他又叹了一声,“可,我心里也矛盾。”

  这话让艾吾言特别吃惊,瞪着大眼,不敢接腔。

  “要完全医治、彻底根除,非得下定决心不可,还得自上而下来挤水分。”郑县长深沉地说,“我同意你们的观点,也支持你们的想法。我们得把自己的脚走踏实了。不能为了夺一面‘红旗’就什么也不顾。上面一直强调要坚持科学发展观,坚持以人为本,做到又好又快。你们统计部门也算是经济部门,得按中央这一要求办事。不能搞数字游戏呀!”

  所谓的“你们的观点”,就是艾吾言在班子会陈述的:坚持实事求是,从每一个统计数字做起,尽最大可能地搞扎实。另外,把空壳企业去掉,不再报这些企业的数字。所谓的“你们的想法”,是统计局自己下一步工作打算与给县政府提的要求。统计局下一步工作,从基础工作规范化入手,把工作抓扎实,把好数字关,提高数字质量。提的要求,就是加强乡镇统计工作。

  “郑县长,现在不加强统计工作是不行了。数字真实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得完善统计体制与统计方法,充实统计力量,提高统计队伍素质。”艾吾言说这一番话是想让郑县长给他解决实际问题的。

  郑县长不傻,艾吾言的话一出口,就明白他话往哪儿引,说:“一条,必须慎重,一下子去掉恁些企业,数字又要往下滑不少。不管怎样,我支持你们。你们必须把好数字关,不能出问题,不能出原则性问题。”

  “我们一定按你的指示办!”艾吾言表态。

  一看没啥事儿了,艾吾言正要走,郑县长猛然想起什么,说:“先别走,忘交代了。工业化的那篇文章让孙梅用用劲,下工夫写好。我要用。”

  艾吾言领命出门。到外边一看,杨常务门口没人了,他拿材料敲开了杨常务的门。

  艾吾言敲了四次门,并在门口高喊了两次:“杨县长,我是艾吾言,有个急事儿给你汇报一下。”杨常务这才把门开开。

  开了门,杨常务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艾吾言,最后眼光停留在艾吾言手里的材料上,没说话,转身往里走去。

  艾吾言一步跨进屋,随手把门带上。然后,脸堆着笑说:“杨县长,给你汇报个工作,五分钟。”说着走到桌跟前,把材料递上。

  “门口还有其他人吗?”杨常务没接材料,满脸不高兴地问。还没等艾吾言回答,又说:“一会儿也不让我清闲?一上班到现在,一个个敲门!有啥重要事儿,催命似的叫?”

  艾吾言知道常务忙。常务县长就是政府的大总管,能不忙吗?艾吾言把材料放在杨常务的桌上,很愧疚地说:“知道你日理万机,我也不忍心打扰你。可是,这事儿必须得向你汇报。”

  杨常务看了艾吾言一眼,然后,拿起桌上的材料看了起来。艾吾言坐在桌前的凳子上,大气不敢出,眼睛转来转去,观察着杨常务。脑子里正在琢磨如何回答杨常务有可能提出的问题。

  “谁让你摸的底儿,还一二三列出一大堆问题,你这是想弄啥?!”杨常务看了一半,“啪”一下把材料甩在桌上,训小孩儿似的,“还嫌乱子小吗?”

  材料在桌子上一“啪”,把桌上台历架上的“日子”吹起了几页,艾吾言看着“日子”哗一下升起、再看着慢慢地滑落,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心想,又要闯祸了,真是不敢动弹!他坐在那儿,低头听着,不敢看杨常务,想着心事。

  杨常务没完没了起来:“艾吾言呀,给你说过多少次了,统计数字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敏感问题,要慎重要慎重。可我的话你当耳旁风!”杨常务看了看艾吾言,又说道:“你怎么恁不敏感呢?你当数字就是个数字问题?咱艾山县就随意弄?”

  这些艾吾言都清楚,包括股票,也随GDP的升降而涨跌。数字是晴雨表,经济之“阴晴圆缺”、“喜怒哀乐”尽在数字中。但是,他真的不想谈政治。一些事一穿着政治的外衣,就是不一般的事!

  “我知道,现在是信息化时代,数字化管理。离开数字不行。”艾吾言小声回答着,“可,可是,数字出一点错,宇宙飞船,就上天不了。”

  “飞船上不了天,我看你想上天!胡乱联系个啥,你这是统计数字,知道不?给你个棒槌还当针(真)了!”杨常务说,“再说,有问题你还怕别人不知道?咋不去广播广播?让艾山县80万人民都知道,统计数字是假数字,国家干部都在弄虚作假呀!”

  “我们杜绝不了,但至少得清楚有多少水分吧?有问题你不说他不说,小问题也会酿成大问题。啥叫防微杜渐?!”不知怎的,艾吾言忽然感到杨常务不那么可怕了。

  “这问题谁不清楚。你说说,哪个县的数字真实?可是,谁解决得了,谁敢解决呢?!”杨常务两手一摊,高声说,“人家有了问题,掩着捂着盖着,怕人知道。你呢?初生牛犊不怕虎?可你也是四十多的人了,还不开窍?”

  “杨县长,正因为我四十多了,我才怕。”艾吾言说,“我不是怕丢了乌纱帽,我怕问题越积越多,最后没法医治!有良心的人都会这样想的。”

  “哦?你是有良心的。照你说,别人的良心都让狗吃啦?”杨常务说,“你以为别人都在瞎糊弄?都不会工作?别书生意气啦!学成熟点,有修养点!官场上容不得你感情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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