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时尚阅读 > 谁站在爱情的芒上 | 上页 下页
三二


  迟丽说:我也不知道,大连是我的伤心地,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能勾疼我的心,所以我想逃开;可建军是从这儿走的,我总觉得他的魂儿并没走远,只要我呼吸这儿的空气,走这儿的街道,就能感觉到他,所以我又想留下来……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以后会怎样,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从迟丽家出来,我在街上走了很久,心情阴冷如暮冬的风。我不开心是因为迟丽可能会离开大连吗?如果是,那我为什么会不开心呢?仅仅是因为舍不得一位女性朋友吗?路过一个摆满商品的橱窗时,我从一面有裂纹的镜子上看清了自己迷茫的嘴脸。

  晚上回到家,见厨房漆黑炉灶冰冷,柳叶正一个人猫在被窝里啜泣。我惊问怎么了,她敛住泪水说:角子,咱们搬走吧,我一天都不想在这儿住了。

  我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呜咽了半天才讲清楚。我家的水电煤气费都由房东代交,然后房东再把账单转给我们。今晚房东家的男主人喝了二两马尿后来收三费,见柳叶自己在家就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还色胆包天地动起了手脚,被柳叶一顿疯抓狂挠撵出了门。柳叶性子比较烈,之所以哭得这么伤心,主要还是觉得受了委屈。她在大学就开始梦想将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大房子了,如今眼瞅着芳华远去还租住在没有安全感的斗室里,怎能不令她黯然神伤?

  我还没听完就急了,抱了抱她说:媳妇儿别哭,我这就去把那傻逼给废了。说完冲出家门,柳叶在后面死死拽我,被我搡了一个跟头。

  我下楼时抄了一块砖,豹子一样掠向前面一排楼。我认识那傻逼家,这儿本来是一家大厂的职工住宅区,后来搞住房改革后不少职工卖完房子搬走了,那傻逼就是买了工友的房子出租搞副业。我三步并作两步蹿至他家门口,咣咣咣用砖头砸门。那傻逼大概听出是我,不敢开门又不敢不开,磨唧再三还是乖乖拉开了门闩。那傻逼被我吓蒙了,他那个穿着小棉袄大毛裤的女人倒是继承了几分大连娘们儿的泼辣风范,“干何么干何么”地嚷嚷起来。

  我问傻逼你知道我为啥来找你吗?傻逼吭哧了半晌说不知道,我说你要是知道就给你一下子,要是不知道给你两下子。话音未落,砖头先落,在他脑袋上发出两声脆响,一簇血流从他额头蹿下,宛若一条疾行的蜥蜴。傻逼双手抱头跪倒在地,与此同时,柳叶也追了上来,一边拽我一边喊:你个愣头青,把人打坏咋办呀?!

  那傻逼如果没被我打晕的话,肯定会阻止他老婆报警,因为警察来了他的事儿也小不了。十分钟后,我被带到了辖区派出所,经过一通讯问,又被关进了小号,明早听候发落。

  我呆在传说中的号子里,犹如一只困在铁笼中的绵羊,头一次真实地感受到什么是国家机器。我不害怕,也不后悔,我只觉得悲哀,因为我终于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也是一个渺小的弱者,为五斗米折腰,为一尺布拼命。我甚至展开想象,想象自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天亮后我最心爱的女人来为我收尸,有朦胧初恋的那个高三女孩儿,有发妻柳叶,还有新近丧夫的迟丽。她们都梳妆得很漂亮,她们把我葬在金庸小说里的冰火岛上,她们为我守墓直到地老天荒。

  我的想象尚未结束,囹圄生涯就已经到头了。大约一小时后我重获自由,柳叶和沈雯正在派出所门口焦急地等我,见我出来柳叶喜极而泣,连声说沈律师就是有办法。原来,柳叶见我被抓马上想到了沈雯,就打电话给迟丽要沈雯的电话号码,之后迟丽和柳叶分头求沈雯帮忙捞我。沈雯打了几个救命电话,又火速赶到医院见到了正在办理住院手续的傻逼房东。沈雯对他说:你现在可以住院,但出院以后也可以被控强奸。那傻逼听罢一扫病态,立刻跑到派出所请求放人,连急诊处置费都没敢找我要。

  我连声向沈雯道谢,沈雯笑道:怎么,几声谢谢就把我给打发啦?

  我说:沈姑娘今后但有驱使,刘某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三人都笑。笑罢沈雯说:如果房东假装重伤而医院又出具证明的话,你就有可能被判伤害罪,想摆平也就没这么简单了。我惊出了冷汗,再次感谢沈雯搭救,尔后又逗她俩说:真判了也无所谓,现在放出来的那些人不都比以前更牛逼吗?

  沈雯又笑:乱说,要是都像你说的那样,这社会不乱套了吗?

  谈笑间我忽然有些难过,不为今晚的遭遇,而为迟丽明明知道我落难却不来看我。转念又想,也许她是怕柳叶猜忌吧。果然,她很快来电话说:你不知道,我都快急死了,现在你没事儿我就放心了,本来想去看看你,又怕你们家柳叶多心。听得我五脏六腑如同泡在蜂蜜里一样。

  我们两口先送沈雯回府,然后回家连夜收拾东西,准备明天一早搬回岳父大人家去。东西本来就不多,加上搬家心切,不到两个小时就收拾好了。完后我开始后悔,觉得这样灰溜溜地回去让柳家笑话,尤其是那个柳苗,见面非把我窝囊死不可。

  柳叶说:我爸妈哪儿会笑话你,他们还巴不得咱们回去住呢,柳苗嘛,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不行吗?再说不去我家能去哪儿呢?现找房子也来不及呀。

  我说:去孟庆钧家吧,我一个电话就能把他赶出去,谁让他家房子多呢?咱们就落几天脚,找到房子立马搬走。

  柳叶拗不过我,只好悻悻地说:你面子上好过了,我见了孟庆钧脸儿往哪儿放呢?唉,你就看着折腾吧。

  我立即打电话叫孟庆钧挪窝。那房子位于寺儿沟,是他老子当处级干部的战利品之一,也是他俘获女孩子的重要工具。他刚想废话,一听柳叶也过去,就麻溜接旨,说半小时后就从家里消失。

  夜里,我和柳叶双双失眠,昏暗中影影绰绰的大包小卷像一群野兽,将我们围在黑屋里。柳叶躺在我怀里长吁短叹。我知道她的心思,却不好意思开导她,我能说全中国那么多无房户人家能过我们为什么不能过吗?也不好意思安慰她,我能再开一张“面包会有”式的空头支票吗?

  我想起了毕老板打给我的那十万块钱。盛建军死了,不用请律师了,那一千张百元大票成了空闲资金,退回去心有不甘,买股票做生意又没个保障,那么为啥不用来交首付买房子呢?老婆说的好,再拼命攒钱也赶不上飞涨的房价,眼下房价蹿得跟疯狗似的,一天一个高,早买就是省钱早买就是生钱呀。

  我越想越激动,立刻向老婆宣布了购房计划,购房标准:一百平米,购房时间:明天。

  柳叶说:你进派出所后警察没打你的脑袋吧。

  我说:真格的,我们公司有政策,向经理级的已婚员工提供十万元购房专用无息贷款,我早申请了,钱已经打到我的卡上,我本来想忙过这阵子,等定好房子了再给你个惊喜,可现在形势所迫只有泄密了。

  柳叶翻身压住我说:真的?没骗我?骗我是啥?

  我说:真的,没骗你,骗你是马原拉出来的臭屎。

  马原是我们学校资深教“兽”,虚伪奸诈卑鄙恶毒外加好色,曾经多次迫害刁难过我,原因是我成功地阻击了他对郎燕的骚扰。他是我最鄙视最痛恨的人,我起过誓,如果政府批准我一个杀人指标,那我就会毫不犹豫地干掉他,因此,他的大粪就成了我发誓的道具,一说“骗你是马原拉出来的臭屎”,那就意味着我说的话已经近似于真理。

  柳叶快乐地尖叫一声,抱着我一阵猛亲,非得以做爱的方式庆祝一番方才罢休。之后我们讨论了从电视和报纸上看来的房产信息,定了几处方位大致称心的楼盘,这才意犹未尽地带着痴笑睡去。

  次日一早即将撤离之际,我哼着小曲儿解开腰带,打算往房间各处撒点儿“香水”作个纪念。柳叶捣了我一拳说:你真讨厌,这儿好歹也是咱家啊,房东对不起咱可房子没对不起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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