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时尚阅读 > 谁站在爱情的芒上 | 上页 下页


  柳叶听罢笑逐颜开,旋即又犯愁地说:还不知道毕业分配怎么样呢,不是大连生源很难进来的。

  我不以为然地说: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又故意逗她:万一我被分回山西,那咱俩咋办呀?

  柳叶沉吟半晌说:实在不行就凉拌呗,了不起跟你回山西。

  我紧紧搂住她说:有你这话,我他妈无所畏惧了。

  1992年春,校园的林子里莺飞草长,但八八级的老鸟们一个个无意春光,毕业去向扑朔迷离,谁还有心思像往年那样烧包放浪呢?再瞧瞧林中那些爱情鸟,简直是一家欢乐九家愁的局面,因为毕业典礼就是分手大会,无数感情投资者都将会在这一天血本无归。我和柳叶、郎燕和李鹏程也不例外,我们的爱情天空乌云笼罩,离别的风雨眼看着就要来临。

  我和柳叶当然也抗争过,向各自的系办求情,私自联系接收单位,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毕业以后去往同一座城市,不做苦命的棒下鸳鸯。然而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次次碰壁一次次失望,最后一线希望只能是双手合十闭目祈祷了。

  儿童节一过,局势渐渐明朗。我被发配回山西省教委等待二次分配,可以预见的最好结果是落户岚县县城。柳叶要求分配到山西的申请被拒绝,因为找不到坑的山西萝卜够装一车皮了,她的归宿只能是哪来哪去,回到我削尖脑袋都进不去的滨城大连。郎燕就幸运得多,将和李鹏程比翼双飞去沈阳,到一所普通高校教书。

  学校虽然下达了狗屎判决,但我并不悲观绝望,只要胸中拥有红太阳,单位和户口岂奈我何?柳叶却哭了好几次鼻子,有一次站在同志街和解放大路的十字路口哭了半个多小时,密集的柳絮仿佛六月的飞雪,弥漫着灰暗的城市,也弥漫着我们灰暗的心。我用两地分居的话宽慰柳叶,强调以后有机会再往一起运动,她止住哭泣,长叹一声道:谁知道以后会怎样呢?

  六月中旬,我和柳叶及郎李二人去了趟长白山,想用这座东北名山为我们的大学生涯画个有纪念意义的句号。一路上我和郎燕谈笑风生,柳叶和李鹏程则闷如葫芦,一点儿不像在政治学系混过的人。他们系那些鸟人我可清楚,一个个头重脚轻不可一世,早早就暴露出政客的狡诈功底和腐败潜质。柳叶心善如佛胆小如鼠,李鹏程举止木讷脑筋生硬,根本不是走仕途的料儿,与其说两人误入学门,不如说高校报录制度害人子弟。

  看完天池,我和柳叶甩掉旅游车徒步下山。巍巍长白,雄浑高绝,森林苍莽,繁花无际。在黑风口附近一处开满鲜花的山坡上,我同柳叶完成了我们的第一次爱合。我早就想要,可她死守着不给,这回开了身戒,不知是离情别绪冲昏了头脑,还是爱到深处不愿有所保留。

  我欣喜若狂感激涕零,仿佛腾云驾雾到仙界一游,只是回到人间后隐隐有一丝遗憾。神山作证,我是谦谦处子,而曾言从未恋爱的柳叶却不是处女,这令我稍感意外和不安。但纯情和狂热很快就封杀了我的私心杂念,我想那也许是她因为运动或受伤留下的悬念,即便事出有因我也能够坦然接受,因为我没有权利要求她在跟我之前为我守身如玉。

  火热的七月,大限终至,开完毕业典礼,大家告别校园告别城市告别四年青春岁月,带着几纸箱没用的破书烂本儿各奔前程。那几天教室和宿舍乱得就像溃退途中的国军大营,校园歌曲《我们在长春相遇》被各哨人马唱得鬼哭狼嚎。

  柳叶比我提前两天离校,临别前夜我俩在小旅馆呆了一宿,她毕竟是个女孩儿家,眼睛都哭肿了。她送给我一株做工精细的小圣诞树,叫我想她或不想她的时候,都看看这株小圣诞树。我明白她的深意,叫她不要多愁善感,我一定会想办法早日回到她的身边。柳叶将信将疑,说会等我三年,超过三年一天都不多等,因为思念的滋味太苦,她受不了。

  第二天下午柳叶走了。我没去送,她不让送,怕又哭成泪人儿。郎燕和李鹏程去送了,一直送到火车上,回来后郎燕红着眼睛,我一看心也软了,感觉有股子酸泪在鼻根儿转悠,心想在大学认认真真搞对象,纯他妈的是不知死活。

  我回山西老家呆了二十多天,虽然一次也没和柳叶联系,但想她想得彻骨入髓,觉得自己被思念拦腰斩断了,一半身躯找不到另一半身躯,和孤魂野鬼没啥两样。后来我连山西省教委的大门都没进,就急三火四地赶到了大连。

  我在西岗区一家五块钱一晚的私人旅店住下来,白天出去找工作,晚上回来想柳叶。我打算先找工作再找柳叶,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也给自己赚些男人的心理资本。那阵子真叫艰苦卓绝,鞋快跑烂的时候脚先烂了,一天只吃三碗一元一碗的清汤拉面,晚上还怕几个同室房客偷走我仅剩的八十元钱。有一天为了省钱,我从早到晚只吃了几十粒花生米,饿得都想抢街上小朋友的糖葫芦吃。期间我往老家打过一次电话,哥哥刘元说柳叶来了好几封信,如果不是怕花长话费,我就让他念给我听了。打完电话我心里这个疼呀,想想柳叶为没有音讯的我急疯了的模样,就恨不得立刻去见她,可我眼下连个给马路开膛的民工都不如,有啥底气抛头露面呢?

  老天爷的眼睛毕竟不是屁眼,看我姓刘的实在不容易,就把一家国企电装车间技术员的工作赏给了我。该岗位原本给了一个应届大学毕业生,可人家来了几天就跑了,又正赶上活紧缺人,被我捡了漏勺,当天就上班了。那天中午我在职工食堂吃了顿饱饭,把胃都快撑裂了,晚上搬到厂宿舍,半夜做梦哈哈大笑,把室友们吓了个半死。

  第二天一下班,我理发洗澡更衣,迫不及待地去找柳叶。为了这一刻,我已经苦等了四十天,可现在急切得一秒钟都不能再等。柳叶正在家做晚饭,接到我的电话后立刻慌了神儿,油手没洗围裙没解就跑了出来。我们在香一街红绿灯下抱在一处又哭又笑,一度引来百姓围观。这是我们时间最长的一次分别,也是我们感觉最亲的一次相聚,思念和牵挂使我们明白,我们谁都离不开谁,我们从今往后要永远在一起。

  我就这样成了大连的黑户,和柳叶开始了崭新的恋爱生活。如我所料,柳叶的父母不太支持我们来往,她上高中的弟弟柳苗见了我也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我起初对他们有些怨恨,后来设身处地一想也就看开了,我家庭背景和个人处境两大硬件跟柳家的系统都不匹配,人家不把话说绝已经给足了我面子,受点儿委屈是暂时的,关键是自己的硬件版本要尽快升级。

  我工资很低,每月乱七八糟加起来只有三百大元,在这座消费极高的城市里吃饭都成问题,更别谈帮补家里和积累结婚资本了。于是我白天上班,晚上用科里野游用的炉子到街头烤卖羊肉串,收摊儿后回宿舍熬夜给翻译公司翻译技术资料。柳叶开玩笑说:我的角子现在只认钱了,是一个脱离了高级趣味的人。

  柳叶在区政府搞档案工作,轻闲得连读报喝茶都悠着来,否则一天更没事儿干了。为了让我翻译资料时少熬夜,她就在班上帮我查英文资料上的古怪生词,晚上也来照顾串摊儿,以老板娘的身份记账收钱,一把一式还挺像样儿。入冬时吃串儿的人少了,工商抓得也勤,我就关了串摊儿,专心舞弄笔译的副业。那几个月我们虽然很累但很充实,总觉得好日子就在前方招手。

  捡漏捡来的这份工作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切身利益,领导派了一个高级工程师带我,让我在短期内提高了工作能力,最重要的是帮我解决了比登天还难的户口问题。别看厂子不起眼儿也不景气,却是国家部属企业,可以绕过大连市人事局直接进人。厂里发函到学校要我,正好我的关系被山西省教委退回了学校,落户大连一蹴而就。

  办妥户口的那天正好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对我和柳叶来说是双喜临门,那另一喜自然是我俩正式相爱两周年纪念日了。华灯初上时我们上街玩耍,我花五块钱给柳叶买了顶坠着两只白绒球的红色圣诞帽,她戴在头上煞是好看,我还花两块钱从街头女童手里给她买了一枝玫瑰,她拿在手里沾沾自喜。

  柳叶说:角子,咱俩现在在一起,我怎么感觉像做梦呢?从毕业到现在才几个月,可我觉着已经过了好几年。

  我说:是不是想让我咬你一下看看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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