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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姓金的家长见静秋跟他无冤无仇,也没来找她麻烦。其它学生家长见总算来了一个老师接这个班,对静秋也有点感激。静秋把整个身心都投入到工作当中去,备课、教书、走家访、跟学生谈话,每天都忙到很晚才休息。后来她又发挥自己的排球特长,组织了一个小学女子排球队,每天早晚都带着球队练球。有时还带学生到外面去郊游,很得学生欢心,她的班很快就成了年级最好的班。

  这样忙碌着的时候,静秋没有多少时间去想老三。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想起那些往事,会泛起一点怀疑,老三真的是个花花公子吗?他会不会正躺在哪个医院里,奄奄一息?

  她想起老三提到过K市的那家军医院,说就是因为割了那一刀,他们才叫他去检查。是不是那家军医院查出了老三有白血病呢?她越想越不放心,就请成医生帮忙去打听一下。

  成医生说那家医院不属于K市医疗系统,是直属中央的,听说是遵循毛主席“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教导,为防备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特地为中央首长修建的。针对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特点,修建了很深的防空洞,防止帝国主义、修正主义国家的原子弹袭击。后来,第三次世界大战的风声似乎不那么紧了,那家医院才开放了一部分对外,但一般人是很难进去的。

  成医生费了很大劲才打听到结果,说从就诊记录来看,孙建新有轻微的血小板减少,但不是白血病。

  静秋死了心了,知道自己不过是重复了一个千百年来一直在发生的故事。她不是第一个受骗的女孩,她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受骗的女孩。她越来越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爱着的,并不是老三,而是成医生。她之所以会对老三一见钟情,也是因为他在某些地方象成医生。

  当然只是某些地方象,到了一个关键的地方,他跟成医生就分道扬镳了。

  江心岛上有个豆芽社,专门生豆芽卖的,所以江心岛人吃得最多的菜就是豆芽。静秋总觉得老三跟成医生就像一根黄豆芽,下面是同一个茎,白白的,纯纯的,手指一掐就能掐出水来。但到了上面,就分成两个大大的豆瓣,形状是一样的,只不过有一个豆瓣霉烂了,变黑了,而另一个豆瓣仍然是金黄的,保持着本色。

  那个分岔点就是“得手”,成医生结婚这么多年了,仍然是忠心耿耿地爱着江老师,而老三一得手就马上变了脸。

  她越来越频繁地到江老师家去,就为了听听成医生的声音,看他忠心耿耿地爱他的妻儿。成医生可能是江心岛唯一一个为女人倒洗脚水的男人,妻子的,岳母的,都是他倒。特别是夏天,大家都是用一个大木盆装很多水,在家洗澡。那一大盆水,没哪个女的端得动,都是用个小盆子一盆一盆舀了端到外面去倒。但成医生家都是他端起那一大盆水,拿到外面去倒。

  她一点也没因为这点就觉得成医生没出息,相反,她觉得他是个伟大的男人。

  特别令她感动的是成医生对两个小孩的爱。夏天的傍晚,总能看到成医生带着他的大儿子下河去游泳,而江老师就带着小儿子坐在江边看。很多个晚上,静秋都看见成医生在床上跟他的小儿子玩,趴在床上让儿子当马骑,真正的俯首甘为孺子牛。

  成医生两口子,是大家公认的恩爱夫妻,琴瑟和睦。他们两个人一个拉琴,一个唱歌,配合默契,差不多是江心岛的一大景观。

  在静秋看来,只有成医生这样表里如一,始终如一,“得手”前“得手”后如一的人才值得人爱。

  她看着成医生疼爱他的妻儿,她的心里就会盘旋着一些诗句,短短的,只是一个一个的片段,因某个情景触发的,为某个心情感叹的。那些诗句在她心里盘旋着不肯离去,好像在呼吁她把它们记下来一样。等她回到自己的寝室,她就把那些诗句写下来,有时连题目都没有,她也不用他的名字,只用一个字:“他”。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静秋发现了退信的“罪魁祸首”。那天,静秋被正在农场锻炼的高二两个班邀请到付家冲为他们的演出伴奏。八中农场要跟一个知青农场联欢,那个农场也在付家冲。因为是周末,静秋就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邀请,八中农场那边还专门派了一个男生来帮她背手风琴。

  静秋到了农场,跟学生们一起排练了一下,就跟着高二的学生去了那个知青点。她一到那里,就成了一个引人注目的人物,因为她会拉手风琴,而且是女的。农场的知青也请她伴奏,都是几个很熟悉的曲子,她就为两边的节目都伴奏了。

  演出完了,还有不少人围着她,有的叫她再拉一个,有的还拿过去扯两把,都说好重好重,扯不开。

  有个叫牛福生的男知青听说了静秋的名字,就跑到她跟前来,说:“你真的姓‘静’?真的有姓‘静’的人?”他见静秋点头,就说,“那前段时间我们这里收到的应该是你的信了。”

  原来当时八中农场才办起来不久,送信的还不太熟悉,只看见了“K市八中农场”几个字,就想当然地投递到这个知青农场来了,因为这个农场是叫“K市第八工程队农场”。第八工程队以前是部队编制,后来转了地方,这个农场是专门为他们的子女办的,子女中学毕业了,到这里来锻炼,算是上山下乡,然后就抽回K市,大多数进了第八工程队。

  农场管收发的人不知道这个“静秋”是何许人也,问来问去都没人知道,就把信退回去了。牛福生经常跑到收发处去拿信,见过这个很少见的姓,他看见信是从严家河寄来的,觉得很奇怪,才六里地,为什么要写信?他记住了“静秋”这个名字,现在看到了名字的主人,一下就想起这件事来了。

  静秋谢了他,又拜托他如果以后看到写给“静秋”的信,就帮她收下,她有机会了自己来拿。牛福生问她要了她在K市的地址,许诺说如果以后看到静秋的信,就帮她收了,等他回K市的时候帮她送过去。

  这个发现与其说是洗刷了郑主任,还不如说是洗刷了老三,至少在写信这件事上洗刷了他,说明他的确是写了信的。但他后来跟她见面的时候,怎么没把那些退回的信给她呢?她估计那都是些绝交信,所以他没给她看,免得坏了他的计划。

  静秋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寝室,是学校分的,一个十平米左右的单间,她跟一个姓刘的女老师合住。她们寝室里放了一张两个抽屉的办公桌,一人一个抽屉,两个人都在自己那个抽屉上加了锁。静秋有了自己的半边天下,就把自己的小秘密都锁在那里。

  刘老师的家在河那边,一到周末就回去了,所以到了周末,这间屋子就是静秋一个人的天下。那时,她会拴上门,把老三的信和照片拿出来看,想象那些信都是成医生写给她的。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就觉得很幸福,很陶醉,因为那些话,只有从成医生那样的人嘴里说出来,才有意义,否则就是亵渎。

  鬼使神差的,她把自己的几首诗抄在纸上,想找个机会给成医生看。她自己也不知道给他看是什么意思,她就是想给他看。

  有一天,她趁着成医生来从她手里抱儿子过去的时候,偷偷地把那几张揣了好几天的小诗塞在成医生的衣袋里。有两三天,她不敢到成医生家去。她倒没有什么对不起江老师的感觉,因为她从来没想过要把成医生夺过来归自己所有,她只是崇拜他,爱他,那些诗句是为他写的,所以想给他看。她不敢去他家,主要是怕他会笑话她的文笔,笑话她的感情。

  那个周末的晚上,成医生找到她寝室来了。他把那些诗歌还给了她,微笑着说:“小女孩,你很有文采,你会成为一个大诗人的,你也会遇到你诗里面的‘他’的,留着吧,留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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