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时尚阅读 > 身将腐朽,其爱不渝 | 上页 下页
五五


  紫末再笑不出来,道了谢,匆匆走进楼道。

  离家半个月,再回来,心头没来由的有股忐忑,也可以理解为人类天生对潜在的危机存有一种本能的敏锐。如同司机大哥说的,仍旧是原先华丽的大门,门上的浮雕一如从前的精美,那么,门内也还一如从前么?

  她拿出钥匙开了门,客厅寂然,外面的灯火映照在落地长窗上,开灯,沙发茶几摆设都在原位置,离家之后,并没有小偷来光顾地这个家。熟悉的环境令她的心情放松了些许,换了拖鞋,轻手轻脚地往卧室走。经过书房,门虚掩着,有灯光透出,料想到是自辉在里面工作,她更是放轻了脚步,经过时甚至没有往里看一眼,便径直到了卧室。

  她没想到那么容易的就找到了相册,翻开第一页,就是他们露营时的照片。

  那时的她还留着短发,穿着裙装,准扬——那个被她的记忆遗弃的人,真有一张如雕象般俊美的脸,下巴因病而削瘦,眼眸墨黑如夜幕下的汪洋深不见底,嘴角微弯,淡淡的讥讽,却又不是愤世嫉俗,那只是一种漠视,对天底下任何事情都存着漠视。

  她在他眼里看到了他的注视。

  拿出一张抢拍的照片,她蹲在他的身侧,执起树枝在泥地上写字,他侧首,目光落在她细长的颈上,只在那一刻,收敛了倨傲,神情安静而又专注。

  自辉说,那时,她穿上裙装,是因为她喜欢他。

  被那样一个人用那样的神情疑注视,怎么能不喜欢?

  温柔地抚摸着相片,她的嘴角微微扬起,那段年轻的时光,像阳光投在树叶下的阴影,静静的摇曳,晃荡,薰人的暖风穿过身体,在悠悠扬扬的铃声中,沉沉的瞌睡着,一觉醒来,年轻的脸却已在沉睡中被镌刻了沧桑。

  相册已翻到最后一面,欲要合上相册,最后一页中滑落出一张相片。是她的单人照,站在那开满深紫三色堇花丛里,身后,是通往后院的大门,自辉倚在门边,轻声喊道:“紫末!”

  她转过身,自辉与准扬并立在门口,脸上均带着淡淡的笑。

  年轻的笑容,纯净无暇,脑子里满是执着的爱情,眸子里满是一往无前的勇敢。

  照片背后用遒劲的字体记录着几行诗句——长大了以后,你才会知道,在蓦然回首的刹那,没有怨恨的青春才会了无遗憾,如山冈上那轮静静的满月。

  ——我的紫末,22岁生日快乐!

  Chapter 41

  将相册放进柜子底层,她擦掉颊边的泪水。走进原来的卧房,在梳妆柜底下拖出那个长方形盒子。模型一个又一个的拿出,摆在脚边,一个白色的信封躺在盒底。抽出信,不同于相片背后的字体,工整而有力,却看得出对传统书法一窃不通。

  吾爱江紫末:

  那一天到来之前,我必须反复删写这封绝笔信,无从知道,这封信是不是最终你将读到的那一封,但这是我离世之前极之重要的一件事。

  紫末,我纪准扬长你四岁,相遇相爱,至今已孕有一子。天绝我,不待我娶你入室,不待孩子出生,二十六岁便夺我性命。原本,我要海边之山峦下置一个家,弃我祖业,只与你相爱相守,抚儿育女,度此一生。天不遂愿,我更知死后无天堂地狱,无轮回转生。离世,即身躯腐朽,世间再无我纪准扬,独留你与幼子。命运刻薄无常,我爱之悲,恨之切,却不容我再多愤怒一时。连我陪住你的时光也不能多出一刻。我无力为之,日日忧心,何时我的身躯化为灰湮,何时即是我放手之时。

  然而,与你相遇相爱,这一生于我而言已是不悔不憾。

  爱你,照顾你,养育幼子,本是我的责任。我若死去,我所能支配的财产全部留予你和自辉。广告公司由我出资成立,林之洋管理,自辉协助,合他们之力,你一生不必求职,不必辛苦赚薪供养孩子。

  祖产暂时用不上,但孩子是唯一的继承人,只需此一项,父母百年以后,纪家财产随你取用。

  紫末,自辉曾指责我自私妄性,害你后半生。我也曾反驳,他遇到你之前滥情纵性;我遇到你之前却守身如玉;二十六年,我空其心,只等你来入驻;为此,夺他所爱,我不愧不悔。

  男女之间,情爱之事,不容得外人置喙。我与你,纵使天下人反对,只要你也不悔不怨,便是圆满。

  吾爱紫末,及那即将出生的子女,我纪准扬对你们的爱与关切至死不变。

  身将腐朽,其爱不渝!

  纪准扬绝笔自从他们交往那天开始,准扬就不定时修改遗书。江紫末记得那个情景,有几次走进他的房间,都看到他伏在书桌上写着什么,她一靠近,他便用设计图遮住。后来,他的身体倦怠无力,每天下床的时间不超过两小时,她仍旧看到他靠着床,就着昏暗的台灯,写写改改,只要她靠近,他便会遮起来。

  他是不想她看到难过。

  但是,在热恋之时,却要经常立遗嘱,这对于他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自辉说错了,准扬没有因为一己之念害了她,在这段感情里,心灵所受的煎熬最多的是他,每天每天都在恐惧着自己何时会死去,每夜每夜都害怕闭上眼睛后再睁不开。

  命运对他那么残酷,他没空怨恨,没空自怜,仅是珍惜着与她、自辉最后的时光,仅是忙着安排她与孩子后半生的生活,精力就已经不够用。

  离世的最后那段日子,除了她与自辉,谁怜悯过他的无奈与绝望?

  泪水“啪嗒啪嗒”,接连不断地滴到信纸上,墨迹晕染开来,江紫末慌忙从纸巾盒里抽出面纸,捏住一角仔细地醮干残余的泪水。正要细细察看,还有没有沾湿的地方,信纸却被人抽走。

  她转过头,是公公童仕昭。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