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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谭璐发现了岳子行。他很有阳刚气,嘴巴大而有棱角,雪白的衬衣,黄色的太阳帽,猛看像一只大鹅。

  岳子行很同情这个女球迷,也很眼馋那六只光艳的苹果。后来他剖析帮谭璐吃苹果的心理动机时,觉得自己当时是眼馋谭璐。在这个动机支配下,岳子行竟然在三分钟里吃掉了四只苹果。更令人难以启齿的是,他答应了她的无礼条件。她说,你不能白吃,吃几个,看完球买几个还我。

  看球时谭璐大呼小叫,兴奋得如同一只撒欢儿的小鹿。岳子行则很难过,苹果把胃撑得又胀又痛,还不停地打嗝。嗝声响亮,谭璐听一次就捂一次耳朵。她后来对岳子行说,你的嗝太响了,真怕场上队员听见了当哨声。岳子行说,当时光想着美人了,可没想到胃比美人更重要。

  球赛结束后,球迷退场相当混乱,岳子行和谭璐被人群推搡着挪步前行。岳子行伸着双手,把谭璐宝贝一样护在身前,生怕她被挤着踩着。他的肩膀很宽,身体像一面墙。看着他护卫自己如临大敌的表情,闻着他身上雄性十足的汗味儿,谭璐的心开始狂跳了。

  岳子行一出体育场就要去买苹果。谭璐说,算了,我哪有那么小气。岳子行说,那我不就白吃了?谭璐说,你吃坏了胃,算扯平了。岳子行说,只要还有苹果吃,胃坏了算什么。谭璐说,你不是说胃比美人重要吗?岳子行说,没错,但胃绝对没有爱人重要。

  两个年轻人就这样相爱了。那个夏天,他们爱得很真很纯很浪漫很疯狂当然也很幸福,幸福得连身边的世界都淡忘了,直到秋天到来,岳子行要离开大连去南方。

  临行之夜,谭璐将岳子行请到家里,让他见见自己的父母,也算作送别,哪知谭璐的父母对岳子行很冷淡。岳子行告辞时,谭璐送他到楼梯口说,你别在意我爸妈的态度,他们很直,不太会说话,可他们是世上最好的人,给他们一点时间,也给咱们一点时间。岳子行点点头。他们在昏暗的楼梯口拥吻。岳子行的吸吮霸道而凶猛,似要将谭璐融化在口腹之中,然后带着她远行。

  两个小时后,岳子行登上了开往上海的客船。岳子行站在夏夜的甲板上,伤心地望着这座寄存着他的爱情的城市。谭璐说开船时间太晚,她就不来送他了。她怕自己会哭肿眼睛,影响第二天上班,也怕自己孤身面对回家的路。可岳子行没有看见也没有想到,汽笛长鸣船体离岸的时候,岸上有个迟到的身影,向他挥舞着纤弱的手臂。

  家里的电话响了,把谭璐从回忆中唤醒。眼角湿湿的,有泪。

  打电话的人是林丽晨。她是谭璐最要好的女性朋友,在电视台做美工。她的命也不好,为了一个大学讲师和丈夫离了婚,而那个讲师不久却离开了她。她现在和一个二流导演同居,浑浑噩噩地熬日子。她对感情很悲观,多次劝谭璐不要相信岳子行,越早离开他越好。谭璐很信任她,却总是拿她的话当耳旁风。

  林丽晨想让谭璐为朋友订套北方明珠的房间。她原来总找谭璐订房,谭璐一句话,房价就能打到三折以下,旺季也不例外。

  谭璐问林丽晨,谁呀,男的女的?可别像上次那家伙一样,缠住你不放。

  林丽晨笑道,哎呀,都是婚前好友,来就是缠我的,你照顾照顾他们的情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我再不好好监护你,只怕你要喂狼了。

  还是监护好你自己吧,别被那个姓岳的吃了,连骨头都剩不下。

  你这孩子,当心我扯烂你的乌鸦嘴。

  好了好了,不惹你了,你先把房间订好,我改天请你吃麦当劳。

  你打发要饭的呢。对了,总统套要不?

  不要,他那德行,安排在你那儿就够给面子了。

  谭璐还想跟林丽晨说件事儿,可忽然间又想不起来说啥。放下电话,谭璐和衣蜷在床上,抱着一只大枕头继续想她的心事,直到轻轻睡去。睡着之前她痴痴地想,这个枕头要是岳子行该有多好。

  今晚特特有游泳课。让特特学游泳是冯筝的主意,学校的老师们都说孩子学游泳身体好,长个快,她就给特特报了名。岳子行不同意,说孩子太小,等到上小学了再学也不迟。冯筝说,小什么呀,别人家孩子三岁也报名哪。岳子行见拦不住冯筝,就威胁说,你爱咋的就咋的吧,反正我可不领他上课,谁出的主意谁负责吧。结果,带特特上游泳课真成了冯筝一个人的事儿。

  简单吃罢晚饭,冯筝领特特来到位于傅家庄的彦年游泳馆。今年夏天学游泳的孩子特多,周末班都爆满,特特只好晚上来。这孩子不笨,才学了三个月就有模有样了。

  这家海水游泳馆的环境、设施和服务都不错。泳池很阔,周边是一圈白色的沙滩椅,掩映在一丛丛人造棕榈树中。游泳馆的天棚很高,宛若蓝色天穹,与一汪碧池辉映。泳池四周的二楼是休闲厅、餐厅、健身房、KTV包房和保铃球馆等,各处都有玻璃阳台,供人俯视泳池。冯筝喜欢这里,喜欢它的干净、宽敞和浪漫情调,真想在这碧蓝的泳池里鱼一样畅游。她游泳的那两下子,还是当年岳子行在夏家河子海滨教的。有了孩子以后,他们再也没有下海玩过。想起来,冯筝禁不住一阵失落。

  别的家长们都换上泳衣下池陪练去了。冯筝不想下水,孤单地坐在家长休息室里,透过高大的玻璃窗观看孩子训练。

  冯筝不想下水,主要原因不是游得不好,而是她羞于穿泳衣。她觉得女人穿泳衣太暴露,尤其是泳衣一沾水就跟什么都没穿一样。她很少游泳,每年夏天学校组织教职工到海边休闲时,她总是安静地坐在岸上,一边沐浴海风,一边看海浪和海鸥。往往会有女伴生拉硬拽她下海,实在执拗不过时,她就穿上那件谈恋爱时岳子行给她买的泳衣,在水浅处扑腾两下。那件泳衣很土,胸口堆着泡泡褶子,又长又厚接近于外套。但冯筝喜欢它,觉着它朴实而安全。冯筝是个有点小家子气的女人,加上一出大学校门就进学校教书,和外界社会少有接触,思想大大落伍了。

  特特这个游泳班有三十多个孩子,教练鲁一捷是理工大学的学生,晚上在这儿勤工俭学。这个稚气未消的小伙子体态健硕精干,穿黑色的游泳裤,绷得那个部位异军突起。这样的青春和健美,别处真是难得一见。冯筝喜欢看他,可又不好意思多看。

  特特穿着好看的小泳裤,带着水镜和鼻夹,在鲁教练的指导下练习划水。特特刚开始学时,一进水就下沉,吓得边扑腾边喊妈妈。现在好了,他像只可爱的小青蛙,游的姿势虽不太好看,却也欢畅自如。

  孩子真的长大了。刚生下他的时候,冯筝看着那红扑扑的一团肉,愁眉苦脸地想,唉,什么时候才能养大呀?哪成想转眼间,他就长成了大孩子。

  上完大课,鲁一捷逐一辅导孩子。挨到特特的时候,他带着特特在水里自由嬉戏。特特开心极了,咯咯地笑着,笑声飘过清澈的水面传到很远。

  冯筝看见鲁一捷对特特说着什么,特特用手指了指玻璃墙后面的冯筝,鲁一捷的目光随着特特的小手投了过来。冯筝笑了,向他们招了招手。

  一小时的游泳课很快结束了。特特今天收获较大,蛙泳姿势有了很大改进,游起来又轻又美,令冯筝打心眼儿里高兴。

  鲁一捷领特特过来的时候,已经穿上了宽松的运动装,英俊的脸上似有波光跳跃。冯筝有点紧张,一想到他的健美之躯,面颊就微微发热,就像春天和煦的阳光照在了脸上。

  鲁一捷对冯筝说,冯老师,特特今天进步很大,回家要好好奖励呀。

  冯筝说,鲁老师教导有方,馆里也应该奖励你呀。

  鲁一捷笑道,冯老师要是我老板就好了,对了,特特爸爸怎么那么忙,特特上了这么长时间的课,一次也没见他来过。

  冯筝说,他爸爸平时总加班,还老出差,没时间来。她不想让鲁一捷知道岳子行是个不会照顾孩子的人,撒完谎心里别提多难过了。

  娘儿俩上完游泳课回到家已经八点多了。冯筝服侍特特睡下时,岳子行还没有回来。他最近老不按时回家,而且回来得越来越晚。虽然冷战打完已经和好,但他们好像已经回不到原来的状态了。这不,说回来晚就回来晚,根本没把这个家放在心上。

  冯筝生起闷气,不看电视也不上网。她静静地躺在孩子身边,攥着他温软的小手,只有这样她才会踏实,才能让自己不胡思乱想。

  门锁哗啦啦地响了几下。肯定是岳子行回来了。可是门响了半天也没有打开,把冯筝吓出一身冷汗。她怕有小偷上门,就从小桌上拿起孩子做手工用的剪刀,蹑手蹑脚走到门边,从猫儿眼里望出去。

  走廊里的自动感应灯亮着,灯下是岳子行变形的脸。

  冯筝打开门,没好气地说,你怎么连自家的门都不会开了?

  岳子行进门说,喝多了,想吐。

  岳子行到卫生间咳了几声,没吐出来,就慢吞吞地把牙刷了,然后爬上床去。

  冯筝问他怎么不洗一洗,他没说话,很快就打起了呼噜。

  冯筝默默注视着沉睡的岳子行。往常见他喝多了,她会给他倒杯热水喝,甚至为他洗脚擦脸。而今晚,她什么都没有做。她觉得岳子行很陌生,一点儿都不像自己的丈夫,正如有时会突然觉得某一个汉字失真那样,越看越不像。

  冯筝没去睡觉,木偶一样地坐在客厅里愣神。她已经关了灯,屋里很黑,墙上的钟表滴答走着,像在测量黑夜到底有多漫长。卧室的门没关,传出岳子行轻微的鼾声。

  不知坐了多久,冯筝起身喝水,手无意间碰到岳子行搭在沙发背上的衣服。她脑海里忽地跳出一个念头,偷看他的手机。这个念头已经纠缠她很长时间了。上次两口子是因为手机打的冷战,冯筝因此怀疑岳子行的手机里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总想找机会看个究竟。今晚岳子行喝多了,睡得又那么死,正是暗查他手机的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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