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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车到站停下,夜色剪出他的身影,身形修长而优雅,紫色的外衣随风扬起,黑亮的头发闪动着冷冷的光泽,他漆黑双眸牢牢锁定在我的身上,无法想像这样一个男人,冠盖京华、风姿俊逸……他竟是踏着偏执和疯狂……一步步走过来的。

  我毕生的期望、爱恋、幸福、事业都被他一手毁掉,仅在瞬息之间!见到他,我以为我会死于疯狂,可是,我没有。

  心缩在胸腔像一只被挤干了水的柠檬,冷冰冰地一动不动。

  “樊玲。”他渐渐走近,眼眸中的那份灼热逼人。

  “带我去见倪森。”

  “你要想见鞠惠,我去把她带出来。”他低低地说。

  “带我去见倪森。”

  “好,我带你去。”

  我沉默地坐下来,静静的,煞白的脸上,深黑的两个瞳孔空洞。

  “浮华世界”。一个最高级的会员俱乐部,提供最醇的酒,最隔音的全景包厢。

  倪森见到我时微微地挑起一边眉毛,他的五官中带着一种近乎贵族气息的森冷。宇阳面对面地和他站着,气质矜贵桀傲,两人隐隐约约带出一种对峙的味道。

  倪森眼神顿了一下,微微地笑了,眼睛中隐隐的残焰凝聚,“你来见我想做什么?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做完就离开。”他的声音像一把剖开肌理的寒刀。

  空气中充满了一股不耐烦的逼迫感,不远处的欢乐背景都变得森然。

  “我要单独和你谈。”

  冷意和杀戮的血腥从他的眼睛里一闪而逝。

  “倪森,”宇阳淡淡的声音响起,“爱着一个人便会只想着这个人,无论她想要什么,只要她在自己身边,你都会愿意为她做到,没有理性没有原则,你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倪森做了一个手势,旁边的人打开门出去,宇阳也随之走出。

  倪森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笑容中格外透着一丝凛冽,“樊玲,你真有本事。”他一句冷吟。

  我垂眸低语,“以爱之名,把所谓喜欢的女人投进地狱中的地狱,你们的这种变态高度是常人所无法企及的,你们都是天才。”

  倪森展开闪亮的牙齿,白得阴森,偈是在铁上拉出一条弧线,“樊玲,你最好现在就开始祈祷宇阳会一直护着你,否则人体有216块骨头,我会一块块地把它们指给你看。我很有耐心,也很有时间。”

  “离开鞠惠的那几年,看来你是研究人体构造去了,可你知道鞠惠那几年做了什么吗?我第一次见鞠惠,她穿着一件很漂亮的衣服在街上走着,但是整个人却像是阳光下的一捧积雪,一个已经粉碎了的瓷娃娃,外壳包得很好,实际是一碰就碎。那好像是你抛弃了她,你要去为你远大的仇恨努力,你再也无力承担你的爱情。我把她带回家,她搬离方家,发疯地找你,她只要听到任何你一点的消息,就算是最肮脏的码头,最黑暗的酒吧她都会去。她在黑暗最聚集的地方游荡,她喝酒,她把自己放在最黑暗的寺方堕落,我一次次把她拉走,带回。

  “有一次,有人告诉她见过你,让她去。他们在她的酒杯里放海洛因,你知道海洛因和酒喝下去会怎么样,如果不是我和莫砾赶到及时,社会新闻版上也不过多一条,某堕落女因吸毒过量而死。你说你还要鞠惠的什么?要鞠惠的心,早在几年前你就已经把它碾得粉碎,你再回来一次不过是把碎片弄成粉末,你要人,她戴着你给她的指环一次次躺平在你身下,掏空了她自己,你要她的命,很简单,再回PJ馆,找那群给她下药的人……”

  “住口!”他脸上连起码的平静也无法维持,真正的穿心碎骨。

  “鞠惠把自己的灵魂撕碎了给你,也拼不成你要的公道,可是她说因为你是倪森,所以无论仇恨还是孽报,她都愿意去背负。你认为鞠惠为什么要当律师?因为她害怕你站在被告席上,她要为你辩护!一个要为你辩护的人却被你逼得亲手把你送上法庭,那是怎样的痛?她活生生地……撕碎了自己的灵魂……”

  我静静地看倪森,我完全明白倪森现在情形,痛苦,痛苦,痛到最深处,全身都疯狂地展现出四个字:痛不欲生。

  鞠惠,斗嘴,我不行;论恨,你不行。

  直到走到这一步,你都不忍夺走他恨的理由,而我是草根阶层,人们说草根阶层天性恶毒且有小市民的狡猾,我们从来都是瞅准对手的七寸,钢钎嵌入。我们没有规则,我们是黑市拳手,要打就将对手打到完全爬不起来的地步。

  我拉开门,回头看了倪森最后一眼。

  你们这些手握强权的人,以为只有你们才能让人痛彻心扉?不,谁都一样!

  谁也逃不过命运的罗纹,倾覆与流离,挣扎与伤痛,在最初的刹那就已经注定

  宇阳将我送到门口,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眼睛里又是那种只折射一个人的光芒。

  我打开大门,“这是你选择毁了我们所有人而得到的,这么大的代价,你不进来验收你的成果?”

  他的身躯轻颤一下,眼睛骤然瑟缩,眉峰与眼角,鼻梁与下颌,划出痛的锐利惊的秀丽,目光隐隐带涩,在交会的一刹那弹开。

  他慢慢俯下身子,成功地将我面前的光线全部杀戮,说出话却柔缓,“好好休息,明天我来接你。”

  一进房间我就瘫倒在床上,床单冰冷,房间里黑得像深海,我逐渐蜷缩下去,原来人痛到极致的时候是真的叫不出声的。在昏昏沉沉的时候我想,生命的尽头原来就是这种滋味,所有的山重水复,迤逦曲折,总归是这样的结局?上天入地都无处可逃,为什么还要于事无补地执著?天底下最愚蠢不过的事情……浮生一场虚空大梦……碧落黄泉……

  就这样,我还是睡着了,那个时候有什么滴进眼睛,但我连指尖都动不了。在若干模糊的意识中,我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只有我一个人。

  我想起一个名字,但是喊不出声来,好像就这么忘记了。

  我上车后,宇阳关上车门,车内是由他构成的封闭空间,他将车缓缓地滑出去,像融过一片去层。

  “我现在开得很慢,车速不超过80码。”他侧过脸微笑着对我说,漆黑的眼睛像是聚拢了所有的光线。

  羽箭以一种安静祥和的姿态,无声地没入我的胸口,这一刻,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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