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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17岁他跑到西藏求来活佛加持过的两枚指环,向我求婚。

  “19岁他拉着我跪在他父母前,说非我不娶。

  “21岁他父亲入狱,家破人亡。于是爱不再是足以战胜一切的神话,它甚至不能给人带来欢悦。”

  鞠惠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却又隐隐透出悲哀的意味。

  “再见到倪森的时候,他给了我最大的失望。甚至让我怀疑他只是一个同样姓名同等相貌的男人,他怎么可能是我的倪森。后来我在他的胸口上发现了很多疤痕,那些疤痕是连最好的整形医生都无计可施的,它们离心脏太近,哪怕动一点都有可能会造成小动脉的崩裂。”

  鞠惠闭了眼再睁开。

  “那些年他凭着恨活下来了,但是那些恨反噬回来时,令他疯狂,那就像洪水,越泛滥越汹涌,最终会连他都吞噬。我无法看着他被那种满足的恨的痛苦所耗蚀,如果恨是他扯平痛苦的需要,那么也只有我来承受才能令他获得平衡,也许只有让他觉得达到了报复的目的,就能把恨忘记了,重新找回他生命的线头。

  樊玲,人都是自私的,我不是为了方家,我是为了自己,有时候你很爱一个人其实只是你自己的事,到最后伤害的也好,感动的也罢,都只是你自己的,选择了就没有资格去喊后悔,这和伟大没关系。因为他是倪森,所以无论仇恨还是孽报,我都愿意去背负。”

  “要怎么样你才会觉得方家和倪家的仇恨可以扯平!”

  “我要你做我的女人。”他要她做他的女人,女人而不是妻子。

  他送了她一张请帖,倪森和方萃的订婚典礼,谨请光临。

  鞠惠扬手,指尖拂过颈项,取出了一枚指环,她的指甲白得泛青,“我戴着这枚指环躺在他怀里,我以为这个加持过的指环真的会有法力,可是我掏空了自己所有的知觉……”

  一句一句如此惊心,我的脸上一点点地褪尽血色,我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几乎无法站立。

  “我很后悔,在我最爱的时候,没有把自己交给爱我的人。”

  鞠惠敛下目光,淡淡轻言,清冷的话语如同燃过的灰烬。

  我抱住鞠惠,用力地抱住,我觉得自己像是抱住了一块人形冰块,纤细而坚硬,没有人体的热度,透骨的冷,我不放手,冻得我牙齿直打颤,我也不肯松手,许久以后,冰冻中回缓了一丝温暖。

  鞠惠把头搁到了我的肩膀上,轻声地说:“从前的一切就像曾经让你很喜欢,很感动,彻夜难眠,心潮澎湃的老歌,你总记得它带给你的感觉,可是有一天,你打开它,听完它,你发现,你根本没有感觉了,那些感动留恋都只是依稀的记忆,回忆的片段而已,那一瞬间,什么勇气什么信念都崩溃了。爱是一种坚持,坚持不下去就是爱没有了,没有了爱还有什么必要坚持。”鞠惠砍断了那层夹着雪的筋膜。

  鞠惠的嗓音沙沙的,“樊玲……帮我个忙。”

  我回答鞠惠:“你要我做什么都要以!”

  “我要和倪森做个了结,你不管听到我的任何传闻,你都不要理,你不可以去找倪森,不可以插手,你答应我。”

  我被鞠惠的眼神镇住了,下意识地点了头。

  “那你要我告诉你打算做什么,你会很危险,对吗?”

  “不,我的危险不会大于倪森,我要找出他的弱点,撕破他的网。”

  “如果他没有呢?”

  鞠惠的神色蒙了一层雾,极致孤绝的美。“那就帮他制造一个。”

  这是一场豪赌,我肯定它掀起的会是一重滔天巨浪,而这巨浪会把人带向什么地方,谁都无法预测。

  鞠惠离开的时候,东方隐隐发白,大部分的天空还沉在黑色之中。我躺在床上,听着她的脚步,听着她拉开门,再关上,屋里完全的安静下来。

  倘若可以把悲伤从年华里抽去,把爱情从整个世界中剥离……

  倘若走过的青春,可以悉数化为风中的透明……

  倘若可以……

  我缓缓地抬起手,捂在眼睛上。

  下午我提前离开电视台来到公司,一进办公室,全体起立欢呼。

  这一段时间我被电视台的事务压得分身乏术,有日子没来了,公司的大部分事务都交由小秦处理,所幸一切也都还顺利,路标工程广告已竣工由市政验收合格。

  公司一派歌舞升平欣欣向荣的景象,大家哄闹一番之后,我进入自己的办公室处理积压的事务。

  待我处理完最后一份文档,关上电脑的时候,窗外已是暗夜寂寂。效率出奇的低啊,这种随手可理的文字工作竟然严重滞后。

  我站起身来,把打出来的文件归类,便于小秦查阅。

  走到大厅,墙上的指针已滑过八点,制作室里透出隐隐的灯光。

  我走过去,光线柔和的电脑屏幕上,一张张广告画面在闪,蒋峰坐在椅子上睡着了,旁边随手放着咖啡,他的腿伸得老长,搁在另一张椅子上,这画面透出一股子潇洒不羁的派头,很有些大牌制作人的味道啊。

  我不自觉的微笑,帮他把文件保存在桌面上,然后关上了电脑。

  低下头去看蒋峰,发现他睡觉时皱着眉头,抿着嘴,像是在梦里与什么人对抗一样,我莞尔,伸出手去轻轻拍他,“蒋峰,起来,回去睡了。”

  我的手刚拍到他身上,他霍地坐了起来,脚“砰”的一声从椅子上落下来,他站得笔直。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

  “老板,”他抓抓头发,“我怎么会睡着了呢?”

  语气懊恼,漆黑的头发被他抓得凌乱,清俊的面容在头发的渲染下格外的可爱,好像一只刚睡醒的小豹。

  我看在眼里,不禁笑了出来,“这儿睡太冷了,就是要睡也要记得搭床毯子,不然会感冒。”

  “呃,好。”

  蒋峰跟着我一起出门。走到门外电梯口,蒋峰微微地缩了缩脖子,活脱脱一只怕冷的小猫。

  “老板,你饿了吧,去我家吧,你就有口福了。”他眼睛里流露出明快的亮光,带着孩子气的夸张。

  “哦?有什么口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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