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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樊玲,再精彩的戏总有落幕的时候,再撩动人心的情节也有终了的结局,它是不容恋栈的。”这是莫砾的第一段话,接着他又说了第二段话。

  “即便丁立伟回了头,你们如何说服对方相信永远?一个骄傲的男人真的爱你,不会忍心你接受这份残缺;一年卑劣的男人不爱你,又如何舍得放弃现在的权势荣华?樊玲,你确定要丁立伟在弃爱之后,再行抛妻?樊玲,你肯定自己现在所做的真的是在爱他,而不是恨他、伤害他?”

  四个问号,两段话,所有的东西便在猝然之间散裂开来,每一道缝隙都荒谬绝伦。

  我想要开口,喉咙剧烈起伏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莫砾平寂的眼中含着光的力度。

  我饮尽杯中酒,将喉咙的硬块吞了下去,这种对话明明没有恶意,却令人心碎。

  “莫砾。”我仰起头,努力地睁大眼睛,大约半分钟后,我的声音才继续,“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无论富贵和贫穷其实都没有区别,一起走下去,你就会觉得琐碎都是幸福。你以为可以这样永恒,你以为即使到了世界的尽头,你们也不可能会分开,但是,突然,一夜之间,全都没有了,消失了,摧毁了,再也没有了……”

  我看着莫砾,碎裂的白光一片片地横在我的眼中,眼睛生生地疼。

  “我的爱人,他不见了,在这么多日子里,我生活在失去他的空白里,我不知道现在的他是否还在想我,但是我知道他背弃我需要承受多在伤痛。我不敢去想,他是不是在等我,但我害怕,我害怕我一松手就再也找不到他了,我不想失去他,我想他回家,我只想带他回家。”

  我再也说不下去了,推开椅子,奔出了酒店。

  当一切超出了极限,身体变得麻木,意识已经混沌,只有本能在坚守。

  风吹乱了我的头发,白色的毛衣在灰色的天气中瑟瑟的颤栗。

  我一直走着,空旷的街道,行人不停地从我身边飘过,一步一步向前,前路却离我越来越远,如同掉进了一个无底的空洞。

  人世间到底还有什么可以坚守的?

  说幸福,家园已然空寂。

  说爱情,爱人忽然背离。

  说事业,一个人站在太阳底下,疲累而凄凉。

  说我心,魂牵梦萦皆是虚无……

  坚守,当坚守都成为了一种伤害,那么信念就是一个最大的荒谬。

  我站在偌大的城市里,心埋入沉沉的深海。

  “樊小姐。”

  我偏偏头,两个陌生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两边。

  “请跟我们上车。”

  他们的语气虽客气,语调里却潜藏着不容置疑。

  不远处的行人在他们眼里犹如背景,我没有半点反抗的念头,苍白的脸上毫无喜怒哀乐的情绪。只是安静,安静得有几分苍凉。我随他们上车。

  一路飞驰,没有浪费太多的时间就到了一处我完全陌生的地方,一座古香古色的宅子,青砖灰瓦,浑朴而不奢华。

  “樊小姐,请跟我来。”其中的一个男子作了个请的姿势,另一个男子在前面带路。

  我随之前行。从屋前通向院落的都是青石板铺的路,石径很长,有一种庭院深深深几许、院落重重幽似海的压抑。

  男子推开一扇门,他在门前止步。

  我进入了内宅,院落依山傍水,一条小河从中间缓缓渡过,其风景浑然天成,我站定了步子,在小河的旁边,一位年约五十的男人正在煮茶。如果不是空气里有淡淡的茶香,我几乎以为自己身处一个奇特的布景中。

  “来了,过来坐吧。”他缓缓开口,看来是高高在上了很久的人。

  红木制成的木勺舀上茶叶放进盖碗,用旁边壶中烧开的水淋过,蒸汽携带着茶香袅袅上升。心在茶烟中渐渐沉淀,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涤静了胸中的苍凉,脑海一片空宁。沸水反复相沏,而后倒进青瓷杯中,置于我的面前。

  我以大拇指、食指、中指,呈“三龙护鼎”,力道轻缓柔匀地端起青瓷杯,不破茶魂。青瓷杯托于掌心,几片茶叶在清澈碧绿的液体中舒展,旋转,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芽影水光,相映交辉。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眸色深柔,茶沉入杯底,似笔尖直立,开鹤之飞冲。

  我心中微微惜叹,将茶放于茶托上。男人怔了一下,目光不失锐利地扫过我。他的瞳孔不复清澈,是极深的钢灰,他的线条凌厉得像是用钢板刻下的版画。这等性情的人竟然喝青顶。

  父亲曾经说过,一样的茶叶在不同人的手里,泡出的味道是大相径庭的,原因和性情有关,而所有茶中,唯有青顶最为讲究冲和、静照。泡茶的人须忘人间之灼色,感心中之清明,唯万籁皆寂静,空天下于尘埃。为了磨我浮躁的性子,父亲逼我泡了6年的青顶。

  青顶须用山水来泡,普通茶泡三次已能出味,而青顶却需泡7次,才能尽出其味,茶泡好倒入青瓷中,不能趁热而饮,要静静地等待茶叶三沉三浮。茶杯凉透,茶叶慢慢卷起,此时品饮入口甘润绵延,如果茶叶呈其他状,则茶水会略有清苦,但苦而不涩,苦中回甘。传说中的天目——青顶中的极品,卷起的茶叶就像一粒粒墨绿色的珠子,被誉为绿色珍珠,堪为一绝。

  我用茶夹将茶渣自茶壶夹出,用温水洗净,侧置茶杯于茶船中旋转,以热水温烫后,取出置于茶盘中。将茶叶拨入壶中,青顶的茶形宛如一位身着精致旗袍的女人,芽叶紧裹,秀欣饱满,视觉清爽,堪称清丽,水浸入其中,纤毫四游,却亮却透,一如女子的黛眉水眼。

  7浸7泡,香气层层分明。

  第一层水沏过,暖香自杯中升腾,扑鼻而来;

  第二层水沏过,醇和甘香;

  第三层水沏过,浓郁不衰;

  第四层水沏过,一丝淡淡花香;

  第五层水沏过,一片清香,渐渐弥漫;

  第六层水沏过,味淡久而清雅,香寂静而转幽;

  第七层水沏过,水过无声留清韵,月夜何处寻弦音。

  壶托在我的手指间,轻巧得如一张薄纸,左手中指按住壶钮,水流悠然而下,手腕带动手指,恍如描摹着一幅精致的工笔画,一点一点,一笔一笔从心底晕染而出。

  一枚枚芽叶缓缓潜沉至杯底,再渐渐浮出,顺着水流的方向摇曳飘送,三沉三浮,茶叶微卷,就像是捏起的小皱褶。

  我条件反射地半捂住了额头,还是差一点点啊,老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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