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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扬霓翻着今天的会议记录,看看我桌子上这一大堆的东西,突然说出的话令我一愣,“樊姐,我很佩服你哦,为了报答柏台对你的知遇之恩,你竟然可以做到这般地步。”

  “什么叫这般地步?”我疑惑地反问。

  她支着下颚看着我,“本台的广告部是什么样子,台里的人都心知肚明,不过因为吴军身份特殊,没有敢自做丑人去拆台的。你倒好,柏台一说需要个有坚韧意志、顽强进取心以及专业素养的人来收拾这一残局,你竟然就接下了这烫手山芋。”

  我失笑,“扬霓,你不觉得你想太多了,把我太美化了点?”

  我真不知她的这般奇谈怪想从何而来。

  “樊姐,这个事实凡电视台里的人都知道,虽然外面炒得纷纷扬扬,说什么你这一步走得高妙,但其实真相是……”

  “等等。”我止住她的话,“你说台里人都知道,怎么个都知道法?”这话里透着古怪。

  扬霓瞧着我,像是要看清我心底的每一个小皱褶,“柏台在高层会议上提议由你来担任广告部总监,利用旭升广告公司的资源和资本来进行合作。他说,整顿广告部势在必行,但是这个人选他考虑了很久,对外要能够以崭新的姿态为电视台开拓出新的局面,对内可以大刀阔斧,不怕得罪人,选来选去,唯有你最合适!”

  “当时就有人质疑说,把广告部交在一个广告公司的手中是前所未有的事。柏台回答:‘任何事都是从没有开始的!广告部不是一个曲形结构,它是一个数学方程式,看重的是收益和实力,在座的即使对广告不太了解,但是能坐在这里,总不致于不懂得没有市场生产率的体系是需要变革的这一道理,法无定法,存在决定意识!’”

  一曲华彩的咏叹调,到结尾总以一根炫目的银丝抛向蓝天,我突然不太想将谈话再进行下去了。

  然而,扬霓的声音尚在继续,“柏台提出了以7500万为标底由旭升公司买断的方案。当时我们全都觉得这是根本不可能执行的,任何一家广告公司都不会来冒这样的风险,何况以旭升公司现今的状况,更是无需来冒这样的险。

  “所以当柏台把此方案直接呈交市长办公室,以至上了市长办公室会议的议程的时候,吴军直接扬言,如果有人敢按照此方案实施,他立马腾位。这话一出,市里的批复也就成了‘同意’二字。台里的人都以为这一回柏台铁定被将军了,谁知道,樊姐你却迎头而上,淌进这场混水里来了。”

  我蓦的想起中学的时候读过的一篇课文,文中写道:每每以为到了绝处,高不尽胜时,它却再度冲天,愈冲愈险,愈险愈奇。今天我切身领会到了。柏铭涛,他误导了所有的人,他把我所提出的方案,作为他自己的意思提出,当他把我求索的东西交予到我手中的时候,大家却都认定了是他本来打算如此。

  难怪我进驻电视台后未引起任何反弹,难怪我想实施的事情都如此顺利,难怪人人的配合度如此高,大家都同情我是枚棋子。柏铭涛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呈交市长办公室,他以怎样的心智,完成了这一场前所未有的合作,并令人难以置信的把我这局内人置身在了漩涡之外。

  扬霓离开后,我推开窗户,窗外不知几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冬日里特有的冷冽空气夹带着细雨涌进来。

  我缓缓地吐口气,微弱的气息恍如一声叹息,落入微凉的空气中,有种灼热的错觉。

  我继续埋头审阅文件,用笔划出需要修改的地方。

  轻轻的敲击声响起,我抬起头,猝不及防地看到柏铭涛的面容,我的视线呆呆定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站在办公室门口,一身蓝衣染着蒙蒙的水气,明亮的灯光映射在他的身上,反耀出一片银灿的光泽,一时间,清冽夺目得令人难以呼吸。

  “工作,午夜,单独,这三个词加在一起,是不是该令我这个顶头上司有所表示呢?”

  柏铭涛笑容淡淡,他把手中的盒子放在我的桌子上,空气中弥漫出淡淡的甜香。我打开盒子,是圆圆的粉紫色裹着一层蓝莓酱的蛋糕。

  我扬眉一笑,应道:“微雨,点心,上司,这三个词加在一起,是不是要令我这下属更加鞠躬尽瘁呢?”

  柏铭涛的眼里显露出笑意。

  “一个蓝莓蛋糕有一磅多的黄油和一磅的糖啊!”我睫毛轻闪,天人交战。

  柏铭涛悠闲而适意,“要吃的又不是我。”口气轻描淡写。

  我啼笑皆非地望着他,OK,此话说得真是太有道理了,要肥的又不是他!

  软软的诱人的香味在鼻端萦绕,我犹豫不到5秒,取出蛋糕。

  “我先报备哦,如果明天我迟到30分钟,那是因为我晨跑去了。”

  我说完,对准边缘一口咬下去,松软的蛋糕陷进齿间,甜意从舌尖弥散至喉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顷刻间漫溢。

  柏铭涛微笑着摇头,“你从进驻电视台以来,有超过4小时的睡眠吗?你明天迟到半天吧。”

  我含含混混地回答:“那哪儿行,我这可是在为知遇之恩涌泉相报呢?”

  柏铭涛一挑眉,错开我的视线,拿起我桌子上的一份文件,“这是新排的节目表吗?”

  “唔。”

  柏铭涛随意地坐下,一只手拿着文件,微微低头看着。我的笑意淡然如烟。

  蛋糕吃完,我从抽屉里取出三合一咖啡往杯子里一倒,冲入沸水,特有的咖啡浓香令柏铭涛抬起头来。我将白瓷杯端给他,“三合一的,这不需要优质的咖啡豆,优雅的冲煮方式,你只需要一点点勇气,尝一下。”我戏谑地说。

  柏铭涛喝一口咖啡,笑意由嘴角延伸。我双手捧着杯子,无意识地收紧,“咖啡是一种心情的浓度,所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咖啡定义,也只有自己才能调制出真正适合自己味觉的咖啡。”

  柏铭涛眸光淡掠,却微笑起来,“这是你自‘咖啡禅’之后又学到的‘咖啡浓度论’吗?”

  “厉害吧,我的咖啡学术体系已经到达一定的境界了哦。”

  我的笑容明亮,低垂下来的睫毛在眼睑下留下细小的光斑。

  “柏台。”我小心地放下了杯子,反复斟酌,终于下定决心,平静地开口,“我想增设一档房地产类的自办节目,名字都起好了——《世纪家园》。”

  我取出方案,手指按在文案上,那上面的每个字都是蛰伏心底许久的那个不能诉诸开口的渴望。

  柏铭涛合拢方案,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这个方案和节目部讨论之后再做定夺吧。”

  古代皇帝批阅奏折之时,凡呈报奏折之事令帝君棘手,却又不愿正面否决的,都会以辞令延之,然后将奏折留中不发。换言之,就是存入宫中皇帝办公室的抽屉内,不作处理,臣下当然不敢追问,于是不了了之,这种处理办法,有个名词叫淹掉。

  我安安静静地坐着,手指却交缠着,用力握成了拳,“这个节目的赞助商都已经找好,由华创房产出资,他们的资金可以先到位。”

  “暂时不用。”

  寒气游走全身,尴尬的气氛在静默的四壁和风声之间越聚越浓,一种无力回天的感觉幽然升腾。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我请求你,柏台。”

  柏铭涛的眼睛在霎那间变深了,暗如子夜,奇异幽静,好像传说的极地之海,深不见底。

  我沉默着,轻屏呼吸,视线在沉静中交错,视野里泛出星星点点的光晕。

  我看不清他,只能够感受到他悠悠地凝望着我,我甚至已听到了细雨落在叶面上的声响。

  “樊玲,你的‘不抛弃不放弃’中最重要的核心是这个吗?”

  “是。”清脆的雨声落在窗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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