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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她寥寥几句,就把我送进了无边苦海。

  莫砾立志发掘我的戏剧天赋,每天12小时当班,坚决不错过我接下来的十八样折子戏。我成天在他的荼毒下恨不得立刻出院,能吃的药、能吃的流食,我努力且乐意地全部吃下去,你们看过一个病人整天拉着医生的手恳求着“医生,再送我吃几片药吧,或者打针也行啊,求你们了”吗?

  我差点没被精神科接收过去,至此我深深地体会到了——漫天神鬼皆可惹,就是鞠惠惹不得。

  “樊玲,你知不知道你喝酒的时候像什么?像只松鼠。”鞠惠拿着酒杯笑得滑落在地,身上倾满了酒香,我笑着俯身下去拉她起来。

  “是呀,我是松鼠,你是醉猫。”

  如果不是亲自和鞠惠喝过酒,我不会相信,事事完美的鞠惠,酒量竟然浅到三杯即醉,而且是每醉还喝,她抱着杯子不撒手,脸上染上了淡淡的绯红。

  “我才不是醉猫,我是杯里普渡。”她口齿不清地说。

  我笑,“是李白、杜甫。”

  “你说什么?”她扳过我的脸,目光绵绵,像要滴出水来,此等美景要是换做一男子,那将是何等的缱绻,我替天下男士叹息。

  好不容易把她手上的杯子哄下来,把她放在床上,她玉手一挥,“我的酒呢?”她还叨念着。

  我把一纸杯放进她手里握着,她轻展笑颜,满意地闭上眸子。

  我拾起她挥落的台历,10月23日,宜祈福嫁娶置产动土,大吉,红笔重重地勾着一个圈,我将它摆回原处。

  酒量好的人何其寂寞,只能独自举杯,遥对月色,窗外月色正好,此时清辉彼时清辉,都没留下时间的痕迹。

  我倾酒入口,辣,一路从舌尖烧进胸口。

  这世间的灯火阑珊处是没有回眸的,那人已牵着别的女人,走进了礼堂。

  “我忘了……我全忘了……”细细的声音传来,鞠惠款款低语不停地在说。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忘了就算了,忘了也好。”我在她耳边轻轻地安抚。

  也许正如鞠惠所说的,这世间谁没有伤口,谁活着不痛,出身豪门却是旁支身份的她,心里的隐痛又岂是旁人可知的。我从未去探究她的秘密,她不说则我不知,因为有些秘密唯其不知对她才不是伤害,我这里是她最无挂碍的一处休闲圣地,从身到心。

  喝醉酒的鞠惠还有最大的一个特点,她太喜欢说醉话。

  我窝在沙发上,屋外仿佛有雨声,一滴一滴地打在屋檐上。

  “樊玲,你今天没有签成约,对吗?”午夜2点,鞠惠醒转,她对着墙壁缓缓地问我。

  “没有签,我遇见宇阳了。”我谨记鞠惠交代过的政策,坦白也许从宽,隐瞒铁定严惩。她说:“严惩”的时候,还微微地偏了一下头,让我看清她的表情,我的记忆立刻上升到过目不忘的天才级别。

  我交代完毕。寂静在小屋里蔓延,我清清喉咙,前账未清后账还是不要再算的好。

  “樊玲,碎了的玉只能扔进垃圾桶,完整的瓦却可以遮风挡雨。”

  我望着天花板,它和黑暗融为一体,我瞪大眼睛也只见漆黑。“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我轻轻地说。

  事实再次证明人是不能太铁齿的,铁齿是要用身来受的,这世间原来真的有像心理书上写的,某些人对于有胆量拒绝他且不会臣服的人,是有某种偏执的,而且是日益偏执。

  把我纳入龙腾麾下,可能是宇阳觉得真正折服我的证明,当然这是有钱人玩得起的小消遣。于我却是几乎无法维持生计,龙腾公司不惜成本地抢客户,不惜业界名声地抢。

  最后我学乖了去做垃圾单,就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单子,飞字、字幕广告、分类信息,赚几十块钱的单子,他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把自己折辱到那种地步吧,我在缝隙中苟延残喘。

  鞠惠问我:“你真的打算就这样耗下去?”

  我翻着时尚杂志,淡淡地回答:“君不见昔日克林顿贵为总统,呼风唤雨,指南打北,绝顶威风,可是现在还不是只能怀念空军一号,写写备忘录,这个世界总有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时候。”

  “你不如先到我所在的律师事务所来,暂且过渡,以图后计。”

  “人活着就要有意义,有意义就是好好活,我觉得做广告有意义。”我梗着脖子学经典台词。

  鞠惠一爆栗弹我,“你这死德性。”

  人生有三苦,没钱为最苦。我推着小车子,看着超市琳琅满目的花花商品,心虽痒却囊羞涩。

  我尽力压制自己贪婪的本性,拣必需的民生用品,洗衣粉、洗头膏。毛巾,算了,旧的还可以再用一个月,我恋恋不舍地放回。面条,鸡蛋面怎么又涨价了,奸商,放下,吃荞麦面吧。

  “樊姐。”

  正当我在精打细算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耳里。

  “扬霓!”电视台总编室的,我惊喜,这年头还有人不畏我这牛鬼蛇神且敢上前打招呼,实在是件太开心的事。

  “樊姐,好久不见了,你更漂亮了。”赞美艺术人人学得精熟。

  “哪有,我都朝成青丝暮成雪了,倒是你一身牛仔T恤,清丽逼人!”

  呵呵,二十一二岁的女孩哪经夸,她掩嘴笑,“樊姐,有几家广告公司都找我们电视台交策划书了,你怎么没来呢?”

  “胡台长不是11月才离职吗?”

  “樊姐那都是旧闻了,胡台长的心脏不太好,提前离职了,新台长在上星期就走马上任了,不过这还没正式宣布呢,难怪你不知道。”

  这是离世界的中心远了造成了信息堵塞,“新台长有兴趣和广告公司合作?”

  “不知道,反正有几家很有实力的广告公司已经逐味而来了。”扬霓靠近我耳朵悄悄地说,“这个新台长可了不得,他一上任,广电厅就下文了,整合市频道,把6个频道全都合并了,交由他来管,而且市频道的信号在3个月内就必须覆盖全省的区县。”

  好大的手笔,市电视台6个频道各自为政,每个台长均有背景,广电厅早有合并资源的想法,然而执行起来难度太大。这新台长一上任,广电厅居然就如此决绝地下文合并,一举打破多年来胶结的状况,并且还在3个月内将信号覆盖全省的区县,这人力物力,已非常规可论。

  “新台长叫什么?”

  “柏铭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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