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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向红梅说,你个人条件确实优越,但这并不成为你离婚的理由。她压低声音悄悄地说,你既然对干那事无兴趣,肖平对你又所损,何必离婚呢?收入照样给家里拿,不打你不骂你,你自己对那事不行,你有什么权力不让人家找个情人,你干吗全怨他?要我是男人,我早就找了!男悟对红梅突然改变自己的立场观点大惑不解,她觉得这些女人真怪,都喜欢干那个事情。她怀疑全人类的男人女人都是虎鞭鳖精喂大的,对性生活渴求的态度鲜明而坦诚、她不知道这是她跟别人格格不入还是别人跟她格格不入。而更不理解的则是向红梅,她觉得男悟这人就是有点异样,性生活本身就是一件其乐无穷的事情,而她却对此冷若冰霜。向红梅觉得尤其难以想象的是,那么大个东西进入体内竟能无动于衷,简直不可思议。她对男悟说,再美妙再恩爱的夫妻如果是没有正常的性生活,那么他们的感情肯定是一个虚弱的苍白的空冗。

  男悟对性生活的冷漠态度与生俱来,前些年她一直视此为贞洁。把对性事的厌倦当作自己的节操而沾沾自喜过,后来便怀疑自己是有毛病的,面对肖平的忍耐和女友们的开导,她曾经惶惑过,苦闷过,烦恼过,也曾借助各种可能的条件培养自己对性事的兴趣都毫无结果,她企图通过改造外观形象恢复少妇容貌的措施也收效甚微。她就不得不承认这种自我无能的现实了。那天从向红梅那里回家之后,跟肖平开始了一场促膝长谈。

  其实两人都是和颜悦色的,但都摆出了一副对簿公堂的架式。两人一改坐在沙发上肩并肩的交谈习惯,而是肖平坐在沙发上,男悟坐在对面,中间隔着三尺见方的饭桌,桌上摆着一些水果和烟茶。两人被桌子拉大了距离,尽管显示出平等却又阻隔着,给人一种彼此无法接近的感觉。肖平用食指和拇指习惯地摆着烟,不停地向烟灰盒弹着灰,其实烟头上火星正炽,根本不需要弹也无灰可弹,那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某种复杂的心情而作出的机械动作。他冷峻的面孔像在面对着一个客商,仿佛正在做一笔非同寻常的买卖。他等待着男悟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地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但男悟却用一种欲擒故纵的态度审视着他。肖平说你想说什么呢?男悟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下:我只想咱们能好好谈谈。肖平说这很好。那你说吧。男悟说还是你先说。接下来便是长长的沉默和寂静。肖肖肖这时从保姆那里冲过来要妈妈抱抱。

  男悟用责令的目光让保姆将他领走。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过不下去了?男悟从儿子的背影上回过头说。我没有这种感觉,至少目前没有,肖平说。你我这种家庭生活我已经习惯了,不存在过不下去的问题,男悟说:刘亚琴这姑娘确实不错,我喜欢她才认为干妹,我想听听你的心里话。是不是你很喜欢她,有将她作为情人或未来妻子的可能?肖平淡淡一笑;我们目前还是朋友,当然是很好的朋友,还没有发展到真正的情人的地步。男悟问他真正的情人应当是什么样子?肖平很简略地解释说:彼此相爱且有性关系。男悟说你们发展到这一步很容易。

  肖平说也许很容易,但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如果我跟她发生了性关系,我就会主动提出跟你离婚的。男悟问那是为什么。肖平说这是对她对我对你负责,我绝对不会在有妻子的情况下跟她有性关系,如果有,那将是对你最彻底的背叛。脚踏两只船的事我干不来。如果我不跟她结婚而又跟她发生关系,她怎么面对未来的丈夫?男悟说你不会像阿伟和小玲那样吗?肖平说不会。男悟从肖平果断的口气中看出了他身上某种意志的存在。心理上的紧张因素减轻了许多。她很松弛地说:我并不怕离婚,我只是害怕社会舆论,和对孩子的影响问题。再说,我们还是有感情的,还没走向绝境。肖平认为她说得对,男悟说咱们还是好好过日子吧。肖平未置可否地笑了笑。

  入冬的晚风吹来,渐渐有些冷意。男悟将空调打开给屋里加一点温度,肖平谈毕就坐进屋里去写小说去了。男悟走过去一只手搭在他肩上看他写,肖平说你不要打扰,等我把这段写完。男悟百无聊赖地坐到了床上。后来就歪倒在床上睡着了。肖平写毕过去把被子盖上,然后自己洗漱上床,把男悟拍醒了。男悟睡下后表现出一些温存,把灯光拧得很小,肖平把灯光拧大说:你不是要睡吗?你睡我看书,就抄起一张文学报读评文章,男悟又把灯光拧小说,我不想睡了,你也别看书。说完,就搂住肖平,肖平把报纸扔过床里角,两人抱了。

  肖平突然没有了那种激情,挨着胖乎乎的男悟就像抱了一个海绵袋。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麻木了,他实在不想跟一个不会做爱不愿做爱而又强迫自己丈夫做爱的女人做爱,这太残忍了。他唯一的表现是任她抚摸任她搂抱。沉默具有默许与对抗的双重作用。正在男悟进行着种种艰辛努力时,外面响起了保姆尖厉的叫声。她说肖肖肖嚷着肚子痛,男悟缩回手,扬起头喷出一句:吵死!就无可奈何地穿着睡衣起来了,积极性被打消得一干二净。烦恼地嚷着:早不痛晚不痛,偏偏这阵痛!趿着鞋子把门拉得砰得一声响,接下来便是骂斥保姆的声音,都是你都是你,让他吃这么多饭。肖平放下报纸大声问,肖肖怎么了,男悟在外面递了一声过来:吃多了!

  第二天肖平穿着一身灰西装到文联看试刊清样,刘亚琴也去了,见了他就说:你这西服难看死了,不许你明天再穿了。肖平说,旧了不是?刘亚琴说不是。陈旧不等于难看。当即要让他脱了,肖平觉得很有意思,从来没有管他穿衣服是什么款式什么料,今天倒有人管了,有人管了就不习惯。他说刘亚琴是狗咬老鼠。刘亚琴伸手就要去剥他的衣服,适逢叶蔓进门,刘亚琴说叶蔓你说这衣服还能穿吗?叶蔓说确实难看。作家穿这皱巴巴的东西有辱斯文。她加重语气说:亚琴你给他脱了!刘亚琴将目光转向肖平,你看,群众眼睛是雪亮的吧,不是我一个人说难看。肖平说,女人也有看错的时候。刘亚琴说,那你就穿。就完就扭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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