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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子君脸上露出了希望之光,问是多少。林萍眼珠这次是向上翻,翻出来大片红白,说:一百万。子君脸上倏地变得铁青,讷讷地说:纯粹让我干不成。林萍说,你干成了我们就干不成了。你也是做生意的,生意不欢喜同情。叫你搬你就搬,诺大一个城市,相信你会找到更好的地方。子君喉咙蠕动了一下,把说出来可能变成废话的话连同口水咽了下去。他感到无话可说,转身走了。

  子君骑着一辆轮胎没气的自行车去找阿伟,一进门便见阿伟正坐着悠悠地摇扇子,子君忽然觉得阿伟有些古怪,他摇扇的动作显得荒谬不堪。阿伟虚着眼睛听了子君的汇报后说,这可能是副经理立乔干的,林萍不会干这事。子君说,反正是他们公司干的。阿伟撑起日益膨胀的身躯说,你说的是废话。阿伟说这话时,左脚不断地搓着右脚上的泥丸,子君顿时感到有些茫然。良久,阿伟威风凛凛地站起来说,他妈的人走茶凉也不至于这么快。走,我们去一趟。

  阿伟双手捏着扇子放在背后,与推着无气轮胎自行车的张子君并肩来到林萍办公室。阿伟揩揩额头上的细汗,用总经理的习惯姿势庄严地站着,拿出便函询问林萍和立乔,这是谁干的。林萍说我干的,不关别人的事。阿伟说,我没想到,一万个没想到。林萍冷笑一声说,我常常干别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这跟你没什么差别。只是比你干的要光明磊落得多罢了。阿伟突然脸色一沉,说:我不明白,你说说。林萍无不讥讽地道:你想想你这几天的精彩表演就行了。阿伟已无法保持先前的庄严,用近乎骂人的口气说,你简直是在血口喷人。对我有什么意见可以面对面交换看法,干吗采取这种态度迁怒于人?典型的妇人之见!林萍说妇人之见也比你这小人之见强!阿伟用那种多情而又愤怒的目光看了看林萍,口里骂着粗俗的脏话转身下楼了。跟在后面的张子君有些垂头丧气。

  林萍回到家里面对热情接待她的丈夫极不自然地一笑。各种思潮一齐涌来。想到她对阿伟和阿伟对她的种种态度,还是觉得自己的丈夫好。情人间的山盟海誓无论多么动听诱人,都是暂时的,结发夫妇却不一样,它平稳而真实,耐得长久。如果说爱情是花朵,那么情人之间的爱情有如红玫瑰,开起来鲜艳夺目,而凋谢之后却不忍卒目。夫妻之间的爱情则是塑料花,没有醉人的芳香却永远是那样地久天长。这种想法的产生使林萍对丈夫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仔悔和歉疚。

  张子君搬家那天面色凄然。灶具家什抖落下来的灰尘弄得他本来就晦气的脸上蓬头垢面,像一只好久都没擦洗过的根雕。这是下午黄昏时候。如血残阳把门店照了半截。街道东边的行人仿佛染料涂抹过似的,齐匝匝的上黄下黑。一辆东风卡车像一只骆驼忠实地卧在门前,等待装满店内的杂物。现在开始姓岳的游医穿着花衣花裤在街上买香烟看到中华一绝千层饼的牌子不翼而飞,估摸出了什么事,便走过去问正在忙碌的张子君,子君叹了一口气。游医特别卖力地搬着笨重的菜板和木桌,额头被汗水浸泡得光滑如镜。中国神医四个大黑字压着朵朵鲜花贴在背上,一排干啥姓啥都随便的小字略有皱褶。屋里并不很脏,却搬出来许多垃圾。游医恨恨地瞅着一堆垃圾一个飞腿踢得满屋都是。尘土腾空而起,充塞了整个空间。他愤愤不平地说,房子都不让你住了,还打扫什么呢!

  这时叶蔓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过来向子君打招呼。子君悲哀地说林萍不让租这间房子了。叶蔓说兴许公司急着用,你也不要错怪人家。子君有气无力地把这件事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那段时间叶蔓正在爱情上高歌猛进,爱情助长了她的同情心,她主动提出去找一下林萍通融通融。这使子君感激不已。

  次日一早,叶蔓便去找林萍,林萍对这位地委书记的千金表现出了足够的热情。叶蔓一进门就开门见山把话挑到正题上,林萍便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讲了阿伟的许多不是以及公司急需用房的种种原因。叶蔓说如果因为与阿伟的矛盾让子君深受其害大可不必。子君是个以前很坏的好人,对他多一点同情和宽容更有利于协调与阿伟之间的间隙。你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对抗性的冲突,只不过是些丝恩发怨而已。林萍看着叶蔓文静而秀气又这样为子君说话,当下肯定她是要真心实意帮这个忙了。林萍打量她时的感觉,有如一位舞美设计人员在看一出新戏,注目点不在演员而是在演员后面的大背景。这个大背景提示她叶蔓身上有一种叫无形资产的东西,说不准哪天自己也会利用它。林萍不紧不慢地说,这事是公司集体研究的。要推翻也得集体推翻。我跟立乔碰碰头再说。林萍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让张子君先租一段时间再说。

  第二天子君又把一车东西拉回了原处,重新挂起了中华一绝千层饼的牌子。一直关注着子君动静的游医又以最热心的态度过来帮忙,口里不停地对叶蔓大加赞美。他揣摸世事莫测,兴衰难料,是成是败是兴是衰有时就在几句话之间。子君说要是他以往的脾气根本就不往回搬,不找几个黑手把林萍捶个半死才怪。游医说大丈夫能曲能伸能伸能曲。这不算没骨气。子君翘起大拇指说,我第一次听到你说人话。游医说我讨饭那阵,别人给我半碗饭还吐着口水在上面,我还照样吃得津津有味。我是用污辱和肮脏延续着生命。还不是活过来了吗?游医说这番话时神采飞扬,仿佛一个几经磨难后取得辉煌成就的人,对过去的苦难岁月充满了自豪。子君却挖苦他说,我也吃别人口水,只是与你不同,我是在女人嘴里吃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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