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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小玲说,骂他?把他吃了也没用!小玲说话的时候哇地一声吐出来,其实什么也没吐出来。

  刘亚琴说,你简直感冒了。

  小玲摇摇头,说,你现在还不懂。

  刘亚琴沉吟一会儿道,懂了懂了,原来这就是妊娠反应啊。要呕吐——这太可怕了。她那副骇人听闻的样子充满了对呕吐的恐惧。

  这是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小房,屋里收拾得干净雅致。尤其醒目的是侧面靠床的墙壁上挂着小玲自己的一张放大了的黑白照片,一双眼睛透过玻璃的笼罩依然十分传神。无论你坐在哪个位置,都觉得照片上的小玲在望你微笑。肖平对这张照片十分欣赏,把它和眼前的小玲作比较,明显可见一个最显著的差异,面前的小玲比照片上的要瘦些,瘦出了面部的轮廓和精神,眼角眉梢所勾勒出的线条更加清晰了。小玲坐在床上,肖平和刘亚琴坐在沙发上,三人一边喝啡咖一边说话。肖平是时间观念极强的人,他没有拐弯抹角就切入了正题,说到了小玲怀孕的事。肖平讲了许多未婚先孕的弊端。讲了许多措辞严厉的严重性和危害性。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孩子是不能生下来的,必须让他尽快命归黄泉粉身碎骨。肖平恶狠狠的口气遭到了刘亚琴拇指大的白眼,意味着有悻于人道主义精神。

  小玲听到怀孕的事脸不由自主地红了一层,她的勇气和胆量又使同样一张脸很快恢复了本来面目。于是就讲了许多把孩子生下来的理由。她非常动情地说她太爱阿伟了,这是她爱的第一个男人也是最后一个男人。她一生只需要这么一次爱就行了。有这么一次高质量的爱够她用一辈子。无论她怎样付出她都愿意。她说得如泣如诉如怨如怒地真切感人。刘亚琴在她说得最动情时感动得红了眼睛。她说她和阿伟是在一次十分偶然的相遇中结合在一起的。那时阿伟正患病住院,那个病房住着八个青一色的男人,她就莫名其妙地喜欢了阿伟,莫名其妙地产生了感情。病房里每天由向红梅侍候,阿伟病情稍稍好些时就没让向红梅每天跑了,小玲就义不容辞地承担了那份劳动。出院时他们就发生了关系。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太阳刚刚成长为一个茁壮的少年散发出青春香气的时候,阿伟敲门进来说他要出院了,她当时在睡觉就像今天这个样子。但那是夏天。她一听到他要出院了就非常惊讶,意思想说你怎么不继续病下去。她的身体连同她薄薄的衣衫迅速地抖动了一下。她无话可说地抱住了他,简单而匆忙地完成了一个从姑娘到女人的全部历程。她当时就想过嫁给他是无望了,只能停留在情人的水平上,那次义无返顾的奉献,没有考虑任何后果。脑子里除了一个爱字什么都没有。从那天起她就认定这辈子只能爱他只会爱他只爱他。从此她一次次果敢地拒绝着各种优美的男子对她的种种企图。她觉得这样偷偷摸摸很有意思,简直是一种精神肉体和艺术的综合享受。

  刘亚琴为她的直率和坦白感到惊讶,也为她的精神而感动。世界上难得这种痴情女子。刘亚琴说你爱他与生孩子是两码事。如果你把孩子生下来,社会舆论给你增加的压力也许是你承受不了的。因为他叫私生子。你不仅要受小孩之累,别人不骂你不要脸的坏女人才怪!

  小玲看看刘亚琴不以为然地说,爱是不顾体面的,爱只懂得奉献和满足。只要咱们相爱,无论是我提出什么要求,还是他提出什么要求,都是合理的。

  刘亚琴说,但不能没有理智。

  小玲起身给杯子添咖啡,乜斜着刘亚琴道:理智是什么?理智是枷锁是禁锢感情发泄的牢笼。要不是理智,孩子早就会叫妈了。

  这场谈话其卖没有任何结果,却拉近了刘亚琴和小玲之间的距离。在这之前,刘亚琴从来不跟搞婚外恋的人接触和交流。她总认为别人是胡来。肖平说有情人的人都是这样。没情人之前他们不熟悉不理解也不习惯,只盯着别人不顺眼。刘亚琴说,你好像很有经验了。肖平说经验也是从我们俩开始的。刘亚琴用审讯的口气问他以前是否有过情人?肖平说如果以前有过,就没你的份儿了。刘亚琴突然想起了小玲,她觉得她是那么纯情,纯得清澈如水般的明净。她有点替小玲感到难受,殊不知阿伟还恋着另一个女人林萍。刘亚琴为她作出了种种设想,假如她知道林萍与阿伟,假如知道阿伟还会与别的女人,那又该怎么样呢!这些设想都极其可怕,但却有一个相同的结论:小玲正在以一个喜剧角色的身份扮演一个悲剧人物。她由此想到了男人的可怕。

  从小玲屋里出来时,大雪依然兴高采烈地飘着。老天爷在超负荷工作,仿佛把以后几年的雪一次下完可以领奖似的。刘亚琴在雪中走路的姿态有点像风摆杨柳。大衣下摆和白围巾迎风鼓动,助长着几分额外的飘逸。肖平很欣赏她这个样子。走出医院大门,他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两个人的背影似曾相识,他们紧随其后走了几十米远。风从前面送来张子君的声音,肖平一叫,前面两人就站住了,果然是张子君和阿琴。张子君迫不及待地告诉他,大夫说阿琴怀崽了,他要做爸爸了。肖平说,真是祝贺你,我晓得你是个能干的人,会有这一天的。阿琴嗔怪张子君不应当把这宝贵的消息在风雪中透露给别人。张子君说,这等好消息我必须首先告诉我的作家朋友,其他人不配。他掏出呈阳性的化验单给肖平瞅了瞅,说这上面有他的儿子。

  这时候一辆灵车从医院悠悠晃晃走出来。张子君在让道时把肖平叫到一旁,神秘兮兮地说,你好像跟刘亚琴关系不错,是情人吧,好事好事。

  肖平捅他一拳,说,你可别胡说八道。她是我学生。知道吗,学生!

  张子君嬉皮笑脸地说,学生不是不可以当情人。

  肖平看看正在跟阿琴拉话的刘亚琴,说,千万别胡说,让她知道了,还以为我起了什么贼心。

  张子君说,你个写书的,没有情人怎么写得出来。有些事,自己不尝试还是不行的。说毕又笑。

  肖平说,用得着吗!就你们这些人,这些事,也够我写一辈子了!

  刘亚琴嚷着风大快走,于是两个男人散开。四人兵分两路,各自为阵地倘佯在风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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