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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陈晓荷静静地看着魏海东为她包扎手指,他的手颤抖着,一点一点往手上缠纱布,生怕一不小心碰痛了她。离得很近,她可以看到他的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可以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这熟悉的味道一下子就覆盖了她脑海中关于苏逸轩的记忆,她感觉自己这一刻虚弱得像一团棉花。如果这个时候,魏海东能抱住她,让她不要离开他,她会毫不犹豫地收回离婚的决定。可是魏海东很快把手指包好了,他没有看她,更没有拥抱她,而是松开她的手,长吁一口气说:“包好了,但我觉得还是要吃点儿消炎药,要不发炎就麻烦了。家里有消炎药吗?没有的话我一会儿出去买。”陈晓荷收回自己的目光,摇摇头说:“不用了,家里有,等吃完饭我找出来吃就行。”

  说到吃饭,魏海东打量了一下厨房,看到弄了一半儿的鱼,拿起刀说:“你的手不方便动,今天的晚饭我来做,你去歇会儿吧。”手指虽然包起来了,但还是很痛,可陈晓荷不想离开厨房,就在海东妈平时择菜的马扎上坐下来,看魏海东收拾那条鱼。不得不说,自从魏海东车祸出院以后,的确进步了很多。以前他到了厨房就像不懂医术的人进了手术室,根本无从下手,现在干起活儿来却有板有眼。陈晓荷看魏海东一手拿着刀,一手拿着鱼,手起刀落,鱼鳞就纷纷落下,正想和他说点儿什么,却听见传来开门儿声。估计是海东爸妈和天天回来了。

  家里的门儿被打开,陈晓荷没看到有人进来,却先听到一声凄厉的哭声——是天天的声音。陈晓荷和魏海东吓了一跳,同时像弹簧一样跳起来往门口跑去。“天天,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陈晓荷走到门口,一把抱住刚进门儿的天天急切地问。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天天几乎从来没有这样歇斯底里地哭过。天天一见陈晓荷,立刻像找到救命稻草,扑上来紧紧地抱住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妈妈……你为什么要和我爸爸离婚?我要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不……不许你们离婚。”陈晓荷看看哭得不成样子的天天,再看一眼站在旁边有点儿心虚的海东爸妈,心里就明白了。海东爸妈特意到楼下去等天天,是为了和孩子说她和魏海东离婚的事情。

  明白之后,陈晓荷心里的火就腾腾地往外冒。一直以来,她是很关注孩子的心理健康的。她知道父母离婚对孩子的打击是巨大的,所以一直没有把这个事情告诉天天。她想找合适的机会、合适的环境告诉他,把伤害降到最低。为了以防万一,她还特地告诉海东爸妈不要透漏消息。可是她没想到魏海东的父母偏偏和她对着来,不征询她的意见就告诉天天。父母离婚的事情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又没有及时的安抚和开导,天天肯定接受不了,对父母也不再信任。这种伤害本来完全可以避免的,却让他们弄得一团糟。

  看着哭得不成样子的天天,陈晓荷一时间又急又气,忍不住气急败坏地对海东爸妈说:“爸,妈,我不是早就和你们说过,这件事情先不要告诉天天,等我和海东来处理吗?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呢?你们知道这样做会给孩子造成多大的伤害……”海东爸妈本来是出于好意,想着陈晓荷看在孩子的份儿上改变离婚的决定,没想到弄巧成拙。现在面对愤怒的陈晓荷,他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魏海东看着父母在陈晓荷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知道他们的良苦用心。他心里一阵悲哀,强烈的自责让他忍不住怪陈晓荷小题大做。既然离婚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不管以何种方式让孩子知道,都是避免不了伤害的,怎么可以这样对老人说话呢?

  他心中一急,血气上涌,也就不客气地对陈晓荷说:“晓荷,我父母是孩子的爷爷奶奶,他们会故意害孩子吗?即使老人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也不能这样对老人说话。再说,你不用整天一副受害者的样子。在我的婚姻中,我承认我有些事情处理得不妥当,给你带来很多伤害。但你真的没有责任吗?其实在你的心里,从来就没有原谅过我。你一直在寻找一个理由离开我,不是吗?”

  魏海东的话像一盆凉水泼在陈晓荷的心中,她心里的温情顷刻间烟消云散,于是恶狠狠地看着他说:“是,我现在才知道当初回到你的身边是多么傻的一件事情,简直是傻透了!不过现在明白也不晚,我们终于不用再互相折磨了。”陈晓荷的话像刀子,让魏海东的眼中流露出痛楚。他没再说话,只是弯腰抱起天天,一边擦着天天脸上的泪一边说:“天天,爸爸和妈妈的确要离婚了,但是不管怎么样,爸爸永远都是爱你的。爸爸会常常给你打电话,周末会来接你出去玩,你永远都是爸爸的好儿子。但是爸爸现在要走了,你原谅爸爸好吗?”天天听到这话,紧紧地抱着爸爸的脖子大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爸爸,我不要你离开我,我不让你和妈妈离婚,我要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天天的哭声撕心裂肺,让人听了肝肠寸断。海东爸妈听到这儿忍不住哭了起来。陈晓荷看着这一幕,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她实在没有想到她和魏海东会以这样的局面结束。天天紧紧搂住爸爸的脖子,把小脸儿贴在爸爸的脸上,声嘶力竭地哭着,眼泪鼻涕把爸爸的衣服都弄湿了。魏海东看着天天的样子,听着他的哭声感觉自己的心都缩成一团漆黑。他也紧紧贴着天天的脸蛋儿,泪水流下来,在心里不断地说着:儿子,请原谅爸爸,爸爸对不起你。天天因为哭得激烈,开始上气不接下气。魏海东没办法,只好把他放在沙发上,蹲在地上摇晃着他的肩膀说:“天天,你不要哭丧着脸了,爸爸妈妈离婚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你哭也没用。我告诉你,爸爸虽然不能常常和你在一直,但是会永远爱你的。你已经是大孩子了,不要让爸爸失望好吗?”魏海东这番话说得很郑重,天天可能也预料到自己的哭泣不能改变父母离婚的事实,所以慢慢止住了哭泣。他坐在沙发上,一双大眼睛看着天花板,那神情茫然而无助,仿佛无形中大了好几岁。

  虽然天天的情绪暂时稳定了,但经过这么一折腾,大家都有点儿尴尬。陈晓荷也没有心思做晚饭了。魏海东见状,拍拍天天的肩膀,走到卧室拎起陈晓荷早就收拾好的箱子,又到父母房间拿了他们的行李,走到门口对陈晓荷说:“我看我现在就带着父母搬出去吧。很抱歉,没能把天天的事情处理好,你再好好地和他解释一下吧。明天早晨我们按计划到民政局办手续。”魏海东说完,怕自己控制不停情绪,快速地打开门走了出去。海东爸妈见状,也爱怜地摸了一下天天的头,跟着魏海东走了出去。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陈晓荷看不到魏海东走出去时的表情,但她知道,他们之间就这样结束了。真的结束了。这一刻,她的心没有痛,只有一种被掏空了的感觉,这种空荡荡的感觉让她失重般站不稳,只好靠在墙上。

  窗外,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漫天的云霞把楼房涂成一片红色,鸟儿扑打着翅膀回巢,鸣蝉止住了叫声。天天看到爸爸以及爷爷奶奶都走了,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陈晓荷走过去,轻轻地把他搂在怀里。这一刻,她忽然感觉到从没有过的无助。

  Chapter 21 无言的结局

  第二天,天气阴沉沉的,陈晓荷一大早起床把天天送到幼儿园,一路上唠唠叨叨地和天天解释离婚的事,并保证爸爸妈妈和从前一样爱他。天天只是低头听着,一句话也不说,甚至不肯和她对视察,让她的心情更加沉重。

  送完天天,陈晓荷就赶往民政局,她和魏海东约好了九点在民政局门口碰面。下了公交车,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雨丝。八月底的天气,已经有了一场秋雨一场寒的味道,雨点打在身上凉凉的。陈晓荷感觉到一阵凉意,不由自主地抱起了胳膊。她想起她和魏海东结婚登记的时候也是下雨天,两人撑着一把伞去民政局,一路踩着水花儿嘻嘻哈哈地闹着。魏海东还说雨丝是他们的结婚证人,要是有一天要离婚,没有雨就离不成。陈晓荷当时怪他乌鸦嘴,还没结婚就说离婚,没想到一语成谶。

  陈晓荷冒着雨赶到民政局,魏海东已经到了,看见她,慢慢地从大厅里走出来,说了声“你来了”。陈晓荷点点头。如果说她以前还对魏海东抱有一丝希望的话,魏海东昨天的表现彻底斩断了她的希望。魏海东可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尴尬地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然后低声说:“晓荷,昨天我太冲动了。这些天……我感觉自己都快崩溃了。希望你能谅解。”陈晓荷看看魏海东,他的确精神很好,眼眶深陷,眼睛里布满血丝。可是她没有办法,她感觉自己和魏海东像陷在泥潭中的两个人,越挣扎,陷得越深,不如静静地分开。不是有一句话叫“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吗?也许分开了,就不再彼此折磨了。想到这儿,陈晓荷故作轻松地对魏海东说:“都过去了,说这些干什么?时间不早了,我们进去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离婚登记处,这里相比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结婚登记处,有一种说不出的寥落和伤感。里面的工作人员正在看报纸,见他们进来,放下报纸接过他们的证件和离婚协议书,看了一会儿,以一副过来人的口气说:“你们想好了吗?孩子都这么大了,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魏海东看看陈晓荷,陈晓荷低下头,声音很低但是很坚定地说:“我们想好了,请给我们办理吧。”工作人员又看看魏海东说:“那你们还需要调解吗?”魏海东看着陈晓荷坚定的神情,摇摇头说:“不需要了。”工作人员不再说什么,转身从文件柜上搬下来一架沉甸甸的钢印。陈晓荷看着那钢印,感觉就像铡刀架在脖子上。她的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握在一起,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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