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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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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时间追述到五天以前,欧阳娇确实回到过枫桥巷。她打开122号的门,眼前景物一切依旧,她的泪水夺眶而出,但她很快忍住了。她有钥匙,一直还珍藏在身边。开了院门,她看见里面房门是大开着的,灯光斜射出来落在天井里。她激动得心口“咚咚”直跳,她多想扑进去呀,这是她熟悉的家,是她和司徒强共同创造的家。当然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做的,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一副什么模样,她决不会去打搅司徒强的安宁,或许还是幸福的生活,她只要能够偷偷看上他一眼,就再无什么牵挂了。

  然而,她首先听到的却是一个女孩子的笑声,接着就看见一个姑娘的身影在屋中央走过,那显然是从厨房出来,往沙发茶几那边走,因为她看见姑娘两手端了两只茶杯,而且还看见姑娘长发披肩,身材娇小好看。她马上就记起姑娘是谁了,是双江镇那个叫梅冬的女孩。她的心顿时一阵发紧,紧得发痛。虽然当时她是真心实意地给梅冬写了那封信,但如今这一幕真的出现在眼前,她还是有一种锥心刺骨的难受。

  她呆站在门口,脑袋里是乱麻一团,眼前的视象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模糊,接着她听到司徒强的声音,语气是轻松愉快的,时而还从窗户里溅出几声愉快的笑。司徒强在和梅冬谈话,好像在谈论哪首歌怎么怎么。一会儿,司徒强从一边走出来,进入了她的视野,只见他在一张凳子上坐下,她只能看见被门框遮了一部分的他的大半个侧背影,他穿一件白色短袖衬衫,扎在一条黑色西式短裤里,显得清爽精悍,还可以看见他的体魄壮实多了。这时他身体动了一下,屋里立刻响起一阵音乐,原来他在弹钢琴。她还没来得及想这钢琴应该是怎么回事,那个叫梅冬的姑娘已经走到钢琴边唱起来了。他们唱唱停停,相互探讨,有说有笑,既认真又愉快。一年前她和司徒强在这屋里的快活日子被眼前的情形点燃,他们不也是一样愉快吗,可是仅在一年以后,物是人非,如今代替她住在这间屋子里与司徒强愉快的,已经换了另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思想至此,她不由得悲从中来,泪如泉涌。一会儿,歌声停了,钢琴也停了,她看见司徒强站起来,转身正要与和走近他的梅冬说什么,但眼睛却望着门外发愣,她以为他看见了自己,连门都没有锁上,飞快地朝一条岔巷跑了。

  她坐上出租就叫司机快开,汽车风驰电掣一般来到枫桥上面。她下了车,她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纵身一跳,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

  那天没有月亮,没有月亮的世界很适合一个新的游魂野鬼诞生,枫桥的桥拱很高,离河面有四、五十米,下面一片灰黑,发出隐隐的水流之声,那是恐怖的去处,却又是一个最理想的归宿。历史上那个浣纱女是在桥面的小巷里结束如花的生命的,陪伴她的是矢志不渝的男人。而自己是一个人走向生命的尽头,她可不那么自私,她只期望她的爱人在没有她以后的世界里生活得更轻松、更幸福、更没有一点生活的和心理的负担。要说区别,这恐怕就是一个古典女子与一个现代女性的区别吧。

  想着自己短暂的一生竟是这样悲惨地结束,欧阳娇又悔又恨,泪水又一次奔涌不止,她浑身无力,连翻栏杆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好暂时伏在石拦上,不至于遽然倒地。

  就在这时,一股愤恨突然从心底升起,她的毁灭,全是瘦狗一手造成,不,还有常光福!是他们把她从幸福的家庭生活中引诱出来,他们的“惠珍妮”,他们的白粉……

  啊!她的心强烈地一紧,她猛然看清了一个阴谋,原来瘦狗和常光福完全是有预谋地一步步让她陷进吸毒深渊的,以达到他们控制她、占有她、玩弄她、贩卖她的目的。是这样的,肯定是的!可惜晚了,都怪自己呀,一时的失足带来的却是地狱般的煎熬。

  如果说瘦狗一群是魔鬼,那我也是魔鬼身边的听差。不,不全怪那些人。我自己灵魂深处,难道没有肮脏的一面?假如换了别人,比如——梅冬,她难道也会上瘦狗他们的当?绝不会,人家心里有艺术,有音乐,生活中有别一份崇高的东西在滋润。哦,你看她和司徒在钢琴边唱歌的样子,多么充实幸福,这种姑娘的心中,根本没有空隙留给什么他妈的“惠珍妮”香烟,留给他妈的万恶的杀人不见血的海洛因啊!假如我也象梅冬姑娘那样有一定的专长,有高尚的爱好,我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是我自己毁了自己……

  司徒,我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啊……

  我该死,死一千遍也不够啊……

  不!欧阳娇忽然咬紧牙齿,也不能让那几个魔鬼活,我要杀了他们,先杀瘦狗,再杀常光福。他们和我一样,都应该不得好死!

  是的,我不能走得孤单,好人应该留在这个世界上活得更好,而坏人应该与我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怎么这样傻,怎么会想到一个人告别纷扰的人世,我要向过去那个浣纱女学习,我要与几个男人一起离开生我养我的枫桥。对,几个不配活在世上的魔鬼!

  思绪悠悠中,她的毒瘾犯了,她连忙从胸罩里面摸出一只扁扁的小塑料袋,里面装的是海洛因。这样的塑料袋胸罩里还藏有几只,她完全靠着这些救命粉,才一路风尘地回到了枫山,现在大约还剩一半。

  恢复了精神和体力之后,欧阳娇快步行走,进入东城市区。她要去买把刀。然而大街上已是夜阑人静,她才醒悟到,此刻少说也是深夜一、两点了。没刀也罢,在哪儿还找不到一件可以砸烂那狗头的东西?只等他睡着了,随便操一个什么凳子,照准那儿使尽全力砸下去,一下,两下、三下……她这样想着,脚步已经朝瘦狗住的地方迈动了。

  站在楼下,她望了望那扇窗户,黑的,没灯,连很弱的壁灯或电视的散射光也没有,莫非他们没有彻夜作乐?这在她离开枫山市以前是很少有的;或者,就是出去寻欢了,尚未回归。管他的,上去敲门再说。

  她还是使用了以前的暗号,敲三下,两快一慢,里面没有动静。再敲,过了一阵,才听见面里响起隐隐的脚步声。门没有开,里面一个男人极不耐烦的声音:“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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