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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传志待母亲发泄完了,劝道:“生气、骂都没什么用,你得好好给她说,把利害关系摆清——”

  “俺咋没说啊,在你兄弟那里俺在街上的长途电话里把所有好话都说尽了,她猪油吃多了糊了脑门,一头栽进去什么也听不进了,俺气得要抓住她掐死她!也别活在世上恶心你娘了,想死到哪去死哪去!”然后对儿子,“你去登报,俺要和她脱离关系,以后她的死活与咱们无关!”

  传志净手出来了,估计是想打电话吧,扭头看到何琳,就那么瞬间尴尬了一下,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但什么也没说很快恢复了常态。何琳也有点小小的尴尬,心里还是得意洋洋的,装着脸皮厚厚的,什么也没放心里去,站起来,一手提棉垫一手提小西红柿悠悠搭搭上楼了。走到门口又定住,侧耳倾听——

  传志在拨电话,长长一串,足足一分钟,又是IP号,又是区号,又是电话号码,终于说话了,“红霞啊,我,二哥。你怎么回事啊……把咱娘气得……好好说,嗯,你也是,人生大事怎么不先征求家里人意见呢?娘有事想不开,你没大哥二哥呀?什么都先斩后奏,你一个女孩子跑那么远,懂什么?知道保护自己吗?让人骗了怎么办……”传志开始还矜持,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冒火,然后啪地挂断,下面没声了。

  何琳吁了口气,看来红霞闯祸不小。

  晚饭,老太太没吃,回屋生闷气去了。何琳心说连观音菩萨也顾不上了吧,哈哈。传志闷声不语吃了两碗,就何琳快快乐乐细嚼慢咽享受了晚餐,然后颠儿颠儿地上床睡觉,倒想逗老公来着,怕他再恼羞成怒。嘿嘿。

  第二天,传志上班走了,何琳正撅着屁股睡大觉,电话来了,还是个长途,对020的区号愣了一下神,接通,里面传来细细而胆怯的声音:“嫂子吗?我是红霞……”

  何琳一下子全醒了,一骨碌坐起来正儿八经听电话,“红霞,出什么事了?”

  里面躇踌了一下,娓娓道来。这么说吧,红霞十六岁到了广东打工,开始在一家领带厂工作,月薪五百块一个月,季发,每天工作十二小时,工作强度相当大。第一次出远门,由于水土不服,小姑娘病是免不了的,在工厂简陋的宿舍躺了三天三夜,工厂开除了她,钱也没给她结清。走投无路的小姑子头重脚轻在街上瞎转,一家一家找工作,人家嫌她有病,不要。红霞只想先找个宿舍,看好病再上班,但没有一家工厂主管人员答应。这个时候,当地一个叫小雨的男孩给她介绍了一个工作,就是现在这个木雕厂,小雨因与主管沾点亲带点故,让她先住进了宿舍,病能好,就留下干活,病不好,到时候再说。

  红霞正值青春年少,也没什么大病,水土不适应而已,加上吃东西吃坏了肚子,又不太舍得去医院花钱,并不是一时半会好不了。一针抗生素下去,第二天她就奇迹般能进车间上班了。上班后的红霞对小雨非常感激。小雨是当地人,身材不高,个头略显单薄,皮肤不像北方人显白,有点黑不溜秋的,加上学历一般,挣钱不多,当地一般姑娘还看不上他。红霞是北方姑娘,性格开朗,身材不矮,长相也水灵可爱,加上心灵手巧,倒受工友们喜爱,其中不乏追求者。一个远离家乡千里之外的小姑娘的确需要人关心照顾,车间的流水作业枯燥乏味,千篇一律,如果没有爱、希望和欢乐作点缀,再坚强的人也熬不下去。

  红霞与小雨恋爱了,像野百合雨后石头缝隙里探出头,看到了春天的绿影。在繁重劳累的工作之余,两人诉说衷肠,憧憬未来,互相关怀和鼓励。红霞自从到了广州,过年过节就没回过家,一是路途遥远,路费是一大花项;二是家里孩子多,好像缺她一个不显缺,多她一个不显多;没有人说想她、过年特想见见她,回不回倒也无所谓了。但与小雨确立恋爱关系后,她成了另一个家庭大年三十的常客。

  小雨家里穷,是广州郊区底层的贫困户,妈妈身体不太好,一年中有半年在生病;父亲无技无本,到处找点零散杂活做;小雨在工厂里挣些钱常贴补家用,三口之家就勉强维持着。红霞的加入给这个单调沉闷的家庭带来了变化和希望,她灵动、手巧、勤劳,加上爱笑,每个人突然觉得有生气,有快乐,有想头了。这个家庭每个成员对这个北方来的孤单女孩非常好,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心疼和爱护,有好吃的给她留着,下雨了给她送伞,他们希望她能留下来,和自己的独子好好过日子。四年中,红霞生过病,阑尾开过刀,所有的病痛都是这个家庭每一个成员陪她度过的。

  一年前,她和小雨同居了,出于谨慎,一直非常担心,但半年后还是不小心怀孕了。小雨和他父母都非常希望把孩子生下来。红霞比较保守,觉得要生就得结婚,未婚先育有点丢脸,有婆家也就名正言顺。小雨及家人也十分赞成,只是红霞刚满二十岁,未到法定婚龄,但可以先办婚宴仪式,年龄一到马上补证。摆婚宴需要新娘娘家来人呀,显得庄重正式。红霞从没把在广州交友的事告诉家里人,家里人也从没过问过她,现在突然来了个奉子成婚,难怪王老太太勃然大怒,要她立即打胎还要打断她的狗腿。

  何琳全听明白了,都不敢马上下结论,这红霞的婚姻怎么与青霞的异曲同工?都是未婚先育,都是在千里之外生米煮成米粥了再通知家里人,难怪老太婆那么敏感。

  “红霞,我不了解情况也不好说什么,但有一个问题,贫富先不说,你确定这个家庭十分珍爱你?”

  “二嫂,我在外好几年了,真的好孤单,很害怕,我公婆像疼爱他们自己的孩子一样对我,我在自己家没得到的在这里全得到了。大去年我阑尾手术,住院半个多月,大热的天,都是我公公婆婆给我送饭,婆婆每天还给我擦两次身,手术费是我男友挣的,没有他们我恐怕早死在外面了,而家里人谁问过我的死活?嫂子,不是我抱怨,有些事真是不好意思说,这四年多来我大部分工资都给了我娘给我哥他们上学了,我自己买件衣服都舍不得,我家里人都认为我的付出是理所当然的!这些年没有人问我过得怎么样,生病了没有,受人欺负了没有?而我就这一次没及时寄钱他们就怀恨在心了!

  上个月吧,我三哥打电话说又没生活费了,其实我早给他说过我这段时间出了点问题,由于意外怀孕,有点反应,上个月没怎么上班,也没有钱,是小雨给他寄去了一些。我觉得我供我三哥这么长时间了,他应该对我亲近和支持一些,就把我怀孕和想摆婚宴的事给他说了,想让三哥代表全家出席我的婚礼。三哥虽然觉得我私自做主张不对,但也答应了。我是不太想让家里人知道,条件不成熟,本想过得好一点再通知家里人,省得为我担心。但三哥……这个月又向我要钱,我没给他,说了他两句,他就让我娘跟我要,不得已我把他的事说了,给他的钱他不仅自己花还大手大脚地请女朋友——作为报复,三哥也把我的事告诉我娘了……”

  何琳大致明白了,情不自禁嘀咕了一句:“老三真不是个东西,活活一个白眼狼!”

  红霞在里面就嘤嘤哭了,“这个月我没给他寄钱,一是我确实没钱,以前的都给他花了,四年来一分都没存下;二、就是我真有两个钱,我要生孩子,就不能给孩子留下一点买点衣服,或防止什么意外吗?我非身上一分不剩才能对得起他们吗?四年来我天天为他们着想,现在这非常时刻,我为我自己为我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一下,有什么过错吗?”

  “没过错,没过错!”何琳连忙安慰她,感觉到对方很激动,“红霞,你几个月了?”

  “嫂子,我知道你也怀孕了,我比你月份大呢,快六个月了。”何琳听到对方温柔的叹息声。

  “啊,我的宝宝要有个小表哥或小表姐了!”但现在事情僵了,昨天我听到你妈非常生气,传志也有点生气,你打算怎么办?“

  对方明显地犹豫,叹口气,事到如今,我不能听我妈的了,她让我打掉,离开小雨。我现在才感觉到我娘有多自私,她根本就不考虑我的感受,看到我结婚成家不能帮她供我三哥了,她才急了。在她眼里,我就是一个挣钱的工具,本该没有喜怒哀乐和其他要求的。”

  何琳倒觉得婆婆有一部分担忧是怕重蹈青霞的覆辙。但这家人确实太过忽略这个最小家庭成员的成长,直接把她当成了为整个家庭脱贫服务的机器,直到她到外面寻找到温暖,情感反弹。

  何琳体会得到她的痛苦、悲哀和失落,“红霞,别哭,对身体对宝宝都不好。你说吧,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义不容辞!”

  里面深深叹了一口气,“嫂子,你能让我二哥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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