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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天气越来越冷,她窝在暖气充足的房里懒待动,根本就不出门。每见左思一次,就爆炸一次,一言不合便朝他扔东西,屋子里如台风过境,满地狼藉。左思气得面如菜色,将她双手反剪,按在地上,双方对峙,谁都不肯妥协。半分钟后,他叹了口气,打横抱起她,轻轻放在床上,替她把被子盖的严严实实。

  那年春节,她拒绝过年,不许阿姨挂灯笼、贴春联、吃饺子,也不看春节联欢晚会,更不出门赶庙会。她要与世隔绝,将来忘记这段记忆。但是她不能阻止别人燃鞭炮、放烟火,嘻嘻哈哈迎新年。她明知自己是自欺欺人、掩耳盗铃,但是她不愿去想。她仿佛停止了思考的能力。

  胎儿六个月大时,她感觉到胎动,猛然察觉,她肚子里孕育的是一个新的生命,将来会蹦、会跳、会哭、会笑,会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她一个人趴在床上呜呜哭泣,悲喜交集。

  自此,她不再倒掉阿姨精心熬制的各种补品,再难吃的核桃炖老鸭汤也无怨言,脾气温和了许多,不轻易动怒,时常下楼呼吸新鲜空气,甚至读唐诗宋词给肚子里的孩子听,每一周乖乖去产检。

  左思很高兴,特意推掉许多应酬回来陪她。

  春寒料峭的晚上,她穿着纯白色兔毛娃娃衣窝在壁炉前看冷笑话,腿上盖了厚厚一层毛毯,红色的火光照在她雪白无暇的小脸上,睫毛低垂,头发松松滑下来,神情温柔,不时笑出声来,一团幸福的样子。左思坐在那里对着电脑分析股市行情,有一刹那希望此刻是天长地久。

  但是没过多久,噩耗传来,钟母趁半夜无人值班的时候,拔掉针头,等医生赶来时,心脏早已停止跳动。留下一封遗书,上面写着几个大字“纱纱,妈妈对不起你”,是血书,鲜红淋漓。纱纱便是钟笔的乳名。

  纸包不住火,钟母终于还是从来探望她的亲戚口中知道钟笔交了一个极有钱的男朋友的事,暗自思量一番,便明白过来钟笔所做出的牺牲,不由得肝肠寸断。自觉大限已至,何苦拖累女儿,于是抱了求死的决心,悄悄做好准备。众人哪里想到这一层,也没有人看出异样。

  钟笔哪经得住这样的打击,急怒攻心之下,孩子早产,幸而左思有权有势,抢救及时,母子平安。她肚子上留下一道丑陋的疤痕。

  产后她对左思的态度恶劣到极点,恨不得一手掐死他。她将母亲的死怪罪到他头上,同时也怪罪到自己头上。母亲是被她这个不孝的女儿活活气死的!还有左思,他是罪魁祸首!

  除了孩子生下来时她看了一眼之外,她从不抱孩子,也不打算亲自哺乳。一听见小孩哭,便大骂月嫂,要她抱远一点。久而久之,月嫂带着孩子从不在她面前露面。她之所以做的如此狠心绝情,是因为她不想多有牵绊。如果她听过他哭,看过他笑,喂过他吃奶,哄过他睡觉,她怎么狠得下心离开?

  她就当作从没有生过这个孩子。据她所知,左思目前就这么一个孩子,而且是男孩,难道还会虐待他?

  一个月后,她逃离了左思,躲在一间不大不小的饭店里,装作身体虚弱,哼哼唧唧躺在床上,别人也不怀疑,日日有服务员送餐。她不信北京这么大,左思有本事能找到她。找到又怎样?反正她跟他是彻底完了。

  钟笔一厢情愿这样认为。

  无所事事躲了一个月,她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腊黄、头发乱成一团、满身肥肉的女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她不能就此毁灭,她不过十九岁,还是花样年华,青春正好。她的一生并没有就此完蛋,她要重新站起来,她要摆脱过去那段噩梦,她要脚踏实地、勤奋努力,做出一番成就来,活的比谁都好!

  她带着这样一口怨气回到了学校,发誓一定要重新开始,将以前所有不快的事情全部忘记。她每餐控制饮食,只吃一点点必要的水果蔬菜,杜绝所有高热量的食物,努力减肥,每天去运动房健身,雷打不动,随着身材的恢复,她心口的伤疤似乎也渐渐痊愈了。

  终究是年轻,再大的伤痛也有淡忘的时候。

  开学半个月,她看起来和一般的学生无异,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只除了情怀,不似旧家时。

  开学初各个社团招新,著名的“百团大战”,她在三角地转角处遇见了身穿白色上衣卡其色长裤的张说,阳光从树叶的缝隙照下来,落在他身上翩跹起舞。她怦然心动,心想要完全遗忘过去,不如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恋情,何况这个男孩子实在是很合她的味口。

  她喜欢学理工的男生,聪明、严谨、认真,一丝不苟。

  她和张说,那才是正常的、健康的、被人祝福的恋爱。

  张说将她从过往的阴影中完全解救出来。她每天忙着上课,下课,参加社团活动,通宵赶论文,到处找工作,时间排的满满的,虽然累,但是乐此不疲,加上刻意回避,哪有时间想起以前?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怀疑,左思那一段故事,是不是自己压力太大,胡乱臆想出来的?

  她的记忆出现了混乱,但是无关紧要,她现在过的非常的快乐。她将她所有的爱用在张说身上,不遗余力,犹如飞蛾扑火。

  幸而张说也爱她。她觉得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幸运的事了。

  张说因为她放弃了去美国留学的机会。他们甚至准备结婚。

  她以为苦尽甘来,一切都过去了。她已经不怪任何人了,甚至左思,只当是上天给她的一场磨炼。

  眼看幸福在即,可是左思带着刚满周岁的儿子,在某个星期日的下午,来到她和张说面前。那天,她和张说正要去店里看婚纱,打算以后去拍。

  左思教孩子喊“妈妈”,他果然吐着口水奶声奶气叫“嘛……嘛……”,伸出白嫩嫩粉嘟嘟莲藕似的手臂要她抱,一点都不怕生。她看见左思不怀好意的眼神,骇的差点昏了过去,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

  可以想见当时张说的心情是如何的天翻地覆!他认为她是骗子,不知廉耻,不安好心,玩弄感情,死不足惜……所有他能想到的恶毒的词汇全部加在她身上。正因为爱得深,所以恨得切。

  两人就此再也没有见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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