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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人头攒动,一番攘攘,男傧相们急得满头大汗,却怎么都进不了新娘的门,里面递出来的难题一个接一个,百般刁难。陶然站在人群外面,安静地站着,既不跟着起哄也不上前乱出主意。

  在用十种方言说完“我爱你”之后新郎开始有些不耐烦,精心造型的头发被他两下就抓乱了。远远看见,陶然抿住唇轻轻一笑。

  刁难是韦玲玲的强项,他要娶她,该是有些思想准备才是。

  无论如何,最后总算是把新娘抱上了车。陶然一路跟在最后,坐着末尾一辆巴士去了酒店。本想继续同车上几个刚刚搞清辈分的远房亲戚凑在一席,舅舅却固执地坚持把她拉到主桌。

  主桌都是男女双方的至亲好友,席开不久,新人敬酒首先从主桌开始,走到陶然这里,新郎发觉竟然有个很面生的人,不由愣住,新娘子斟满酒,只简单地给他介绍一句,这是小然姐,然后干杯,祝百年好合,说谢谢,便走到了下一位。新郎一头雾水,根本连亲疏远近都没搞清楚,一时也顾不上多问,过去也就过去了。

  陶然端坐在舅舅旁边,脸上始终带着恰如其分的微笑,不时地要与男方亲友寒暄,因为怕惹舅妈不高兴,也不敢过分热络,一顿饭吃下来,不知有多累。

  好不容易熬到酒宴将要结束,又从大厅远处传来一阵喧哗,舅舅起身望了一眼,有点担忧地说:“唉,那桌好像是大伟的同学,年轻人喝了点酒,可别闹得太疯啊。”

  “没事,舅舅你坐着,我去看看。”陶然闻言,推开椅子走了过去。

  果然,坐在末席的是新郎的一班兄弟,平日里就玩得疯,今天这样的场合更是不会放过机会,早就齐刷刷地在桌子上摆了满满十杯红酒,一定要两位新人全部喝完,算是给在座每人敬上一杯,以示诚意。

  红酒杯广口圆肚,要知道把这十只杯子全倒满,几乎要用掉三瓶红酒,就算是滴酒未沾过来喝也未必全部喝得下,更何况大伟和玲玲两个人十几桌敬下来,已是强弩之末,保驾护航的伴郎伴娘早就跑到卫生间吐去了。

  大伟已经半醉,大着舌头说,饶兄弟这一回吧,真不行了。

  为首的几个却借着酒劲不依不饶,再加上起哄的看热闹的,顿时乱作一团。

  玲玲脸色绯红,感觉整个人就像在海上漂,可推来挡去吵了半天,也被吵得烦了,蛮劲逼上来,说,喝就喝!于是就要去拿酒杯。

  横里伸出一只手。有人拦下她,说:“还是我来吧。”那声音不大,不疾不徐,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大家循声一瞧,原来也就是个高挑纤细的秀气女子,很普通的样子。

  有人哄笑起来,其中一个脸色通红的年轻男子嚷道:“你谁啊?凭什么你来啊?”

  那女孩眉眼一弯,慢悠悠地说:“这是我妹妹和妹夫,我帮点小忙也是应该的。”她面带笑意扫了一眼在座诸人,又道,“敬酒没有问题,不过哪有红酒倒满杯的,礼不周全。”

  红脸男子哈哈笑道:“嫌多?那要是你一个人替他们俩的话,就一杯喝一半吧,心意到了就成!”

  女孩莞尔,道:“小兄弟,我话还没说完呢。今天是大伟和玲玲一辈子一次的大喜日子,各位都是座上宾,作为主人,这酒,不能不敬,敬了,就不能不满。红酒这东西,平常喝着玩的,不成敬意。”

  说着,她气定神闲地拿起面前一只酒杯,将杯中红酒倒入空的冰桶里,又取过桌子中央的白酒瓶,把杯子重新斟满,举起来,对着那红脸男子嫣然一笑:“作为姐姐,先替他们俩谢谢各位赏光,水酒一杯,我先干为敬。”她顿了顿,又轻轻说,“你随意。”

  围观众人从看到她咕嘟咕嘟往红酒杯里倒白酒的时候就渐渐静了下来,直到见她把满满一杯酒托起来,眼睛不眨一口气干完,再把空杯子放下,依然笑意盈盈,所有人都惊住了。

  下面的毛头小伙子哪见过这阵势,谁都看得出那杯酒没有半斤也有四两,少说也要三四十度,就这么被她干脆地敬下去,这让受得这杯酒的七尺男儿怎么随意得起来?

  那闹得最凶的红脸男还没醉到糊涂,见风使舵转得快,看此情形,知道与其硬上扛不住丢人,不如主动服软找个台阶下,索性仗着年纪小耍起赖皮,堆着笑说:“姐姐姐姐,我错了,自罚一杯,自罚一杯……”说着取了一满杯红酒过去,皱着眉头干掉。

  其他几个一看,纷纷上前一人一杯把一整排红酒分完,嘴上都姐姐姐姐的叫得一个比一个亲热。

  要说这叫得最亲的,非新郎莫属,虽然他还是没搞清楚眼前这个小然姐是何许人也,但已经打心眼里觉得,太阳最红,小然姐最亲!

  陶然脸上带着笑,又客气地敷衍了几句,全凭意志力撑着,心里清楚,自己得马上回座位坐下,至少要缓一刻钟才能起得来。

  开玩笑么?她又不是姓李字太白,那么多白酒一口灌下去,她就算是个酒精炉也得烧上半天才能烧完哪。

  为什么敢喝?

  一介女子行走江湖,南来北往的酒席拼下来,早就明白,这种场合若想全身而退,没有酒量?肯定不行。没有酒胆?那是万万不行。

  4

  夜深了。

  外面起了风,窗棂呜呜作响。

  陶然躺在枕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白天的喧闹渐渐远去,酒意也散了大半,精神却越发地清醒。

  数羊,未果。

  习惯性地想去找几粒安眠药,又马上意识到这不是在自己家里。

  虽然她曾在这座老房子里住了整整十年,熟悉这里的角角落落,却从没把它当做家。上海也不是,它们都只是房子,不是家。

  什么才是家?她也说不大清。

  只是有一次,毕业旅行去桂林,在夜晚的漓江上见到一座船屋,很简陋,就泊在江边。一个粗壮男人站在船头整理渔网,船尾竖着小小的铁皮炉,炉火旁坐着个女人,正在锅里翻炒着什么,有个小男孩蹲在她的脚边玩小鱼。过了一会,炉子上的烟渐渐淡了,他们弯腰进了船舱,一方小小的窗子亮起了光,淡淡的,昏黄的,在浓重的夜色中都不怎么起眼。

  她却一直站在岸上,很羡慕很羡慕地看着,直到嫉妒。

  如果说那就是家,那么她也曾有机会拥有。

  其实林醉是向她求过婚的,不止一次。可她每次都说再等等,后来他说想要个孩子,她还是说再等等。

  你到底要等什么?林醉发急。

  等生活稳定,等事业有成,等公司走上正轨,等买了房,等存了款,等没有后顾之忧……要等的事可真多。

  你怎么不说等人类大同世界和平!有一次林醉真的动了气,连着好几日不理她。

  你到底是在等什么?陶然也这么问自己。好吧,看看你现在又等来了什么?

  不是没想过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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