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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织锦说了一声“好”,有点儿难受。路上,她问何春生:“你和你哥他们想的一样?”

  何春生做出一副她的话很匪夷所思的样子,说:“你们家的事,别听他们瞎掺和。”

  织锦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没想到我哥会落到这一步。”

  何春生搂了搂她的肩,“有我呢。”

  织锦心里一暖,就去捉他揽过来的手。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织锦从包里摸出新房钥匙,“抽时间去看看。听我妈说,那房子说是带装修的,其实只是卫生间和厨房贴了瓷砖,房间里铺了地板,其他地方根本就没装修。你去看看,找家合适的公司重新设计一下吧。就我们家这样,我肯定是抽不出空来,再说我也没心思。”

  何春生拿着钥匙看了一会儿,扔了个高,接回来说:“放心吧。”

  “你先让装修公司做个效果图,做好了叫我去看,改天我把卡给你,装修的时候,用钱从上面提就行了。”

  一说到钱,何春生马上就气短了,又走了一会儿,才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睡马路也幸福。”

  织锦瞅着他笑了一下,“真睡马路时你就不这么说了。”

  何春生瞪着她,像受了屈辱一样,恨不能指天发誓。织锦打了他一下,说:“别傻了,我信。”

  到织锦家了,何春生就进去坐了一会儿。柳如意在卫生间吭哧吭哧地洗东西,何春生把着门,叫了一声嫂子,然后问:“要不要我帮你?”

  柳如意头也不回,发狠地洗。织锦说:“怎么不用洗衣机呢?”说着,就卷了卷袖子。哥哥出事后,她扭转了对柳如意的看法。从前,她觉得柳如意是贱得无可救药。现在,她渐渐明白,那种贱,任何一个被爱情沾上的女人都会犯。自己不是也曾贱过吗?明明和马小龙是正当恋爱关系,却非要搞得跟偷情似的,所有朋友都对她的行为不理解,觉得她应该狠狠地甩了马小龙,用失去爱情的方式惩罚他,让他用不快乐和埋怨去惩罚他的母亲。仔细想一想,这招很解气,可她就是做不来,因为爱他,承受再多委屈也是快乐的。

  织锦说:“我洗吧。”即便柳如意和哥哥是夫妻,那也是过去式了。现在,柳如意对哥哥的好是因为情义。他罗锦程可以混账地不领这情,她和妈妈却要领,因为柳如意承担了她和妈妈应该承担的义务。

  柳如意没听见一样,洗得更是铿锵。

  余阿姨过来悄悄拽了织锦一下,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指了指柳如意,再指指罗锦程的房间,然后说了句“罪孽啊”。

  织锦愣了一下,闯进卫生间,一把拉起柳如意,“你歇会儿,我来洗。”

  柳如意猛地一甩手,织锦这才看见,她满脸是泪,右边的脸青了一大块,再看看盆里洗的东西,织锦的火腾地就冒上来了。

  柳如意正用刷子奋力地刷一条衬裤,上面沾着没刷净的大便。织锦捧着柳如意的脸,问:“怎么了?”

  柳如意用力地刷衬裤,不说话,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

  余阿姨没忍住,小声说:“锦程这孩子,以前他不这样,凶是凶了点儿,还是蛮有人情味的,咳……”

  自从罗锦程出事后,余阿姨也一改往常对柳如意的偏见。其一,柳如意从不指使她帮着照顾罗锦程。其二,柳如意的表现确实是难能可贵。

  织锦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恨意重重地夺下柳如意手中的刷子,啪地扔到地上,大声说:“你不用给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洗,他不配!他不是觉得外面的女人有品位吗?让那些有品位的女人来收拾他的大小便!”

  柳如意蹲在卫生间里哭,唯恐罗锦程听见。织锦冲进罗锦程的房里,见他蒙着被子躺在床上,就怒气冲冲地奔过去,一把揪起被子,甩到一边去,指了罗锦程的鼻子,悲愤交加的泪就滚了下来,“罗锦程,你算他妈的什么东西!就回家欺负老婆孩子的本事?你不是千宝贝万宝贝你的金子吗,她怎么把你弄成这样就不见人了?”

  织锦一边拿脚踢他的床一边哭,床被她踢得吭吭直响。织锦的凶样把余阿姨也吓坏了,搀着织锦妈妈的手一起来拽织锦。妈妈老泪纵横地说:“冤家啊,织锦啊,你让我多活两天吧。”

  内外交困让织锦呜呜直哭,妈妈也哭,余阿姨更是泪眼婆娑。何春生见状,左右不是,只好把娘儿俩拉到楼下客厅,按到沙发上。织锦和妈妈抱头痛哭。何春生笨嘴笨舌的,就会叹气。

  忽然,楼上的罗锦程撕心裂肺地啊啊大喊着,用拳头咚咚捶打床,母女两个才不哭了,慌忙擦干眼泪去看罗锦程,就见他满脸眼泪,紧紧地闭着眼睛,用拳头狠狠地打床,一副恨不能把这个世界打烂的样子。何春生连忙去按住他的手,不让他动。罗锦程强烈地挣扎了一阵,就放弃了这徒劳的折腾,眼睛依旧紧紧地闭着,胸脯大大地起伏着,泪水不时从眼角渗出来。柳如意拿了毛巾去擦他脸上的泪,被他一把打掉了,她就哀哀地看着他,小声说:“我知道你讨厌我,我不要求和你复婚,算我求你,你就当我是家里请来的保姆,好不好?”

  罗锦程还是闭着眼,却咬牙切齿地说:“你怎么就这么贱!”

  这是罗锦程自出事以来第一次开口。对于他的斥骂,柳如意非但不生气,反而笑了。她拿手背蹭掉脸上的泪,屁颠屁颠地把被织锦掀到地上的被子抱起来拍打了几下,盖到罗锦程身上,说:“你骂吧,你喜欢骂就骂吧,我喜欢你骂我。”

  罗锦程睁开眼,狠狠地看了她一眼,说:“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贱的女人。”

  柳如意愣愣地看着他,眼里的喜悦就像母亲看着一个刚刚学会说话的孩子。罗锦程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织锦小声嘟哝了声“德行”,拉着妈妈往外走,说:“这人的良心发霉了,霉得都长青毛了。”

  后来,织锦才知道,那天晚上,柳如意回了一趟娘家,妈妈在卫生间给兜兜洗澡。可能晚饭的海螺有点儿不新鲜了,罗锦程就闹肚子了,没来得及从床边把便器拿上来就拉在了裤子里。他想自己把裤子脱下来换掉,结果却弄得满床都是。等柳如意回来,他的下身已经糊满了黄色的粪便。就在柳如意给他往下剥黏糊糊的裤子时,他突然打了她一巴掌,往床下推她,不让她靠近。心志隐忍的柳如意一边躲避他的拳头,一边把房间收拾干净了,又给他洗净了身体。

  妈妈说:“别看你哥整天浪荡,但他是个要面子的人。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难道还有比拉在裤子里更让他觉得没尊严的事?他能忍受着活下去就不错了。”

  织锦怒气未消,“他凭什么打柳如意?这没尊严的生活又不是她造成的,有本事他打金子去。”

  “别说这些了,好在小柳不介意。”

  织锦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声:“贱才!”

  妈妈叹气,“女人啊,死心塌地地爱上一个男人就会变成贱才,你觉得自己不贱,那是你心里没有爱。”

  这个冬天真冷啊,走在街上的织锦总有这样的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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