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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喊了半天,温小玉才慢吞吞地从对面院子走出来。她懒洋洋地看着他,不高兴地说:“喊什么喊?叫魂啊!”

  她男人就笑着说:“你就是我的魂嘛!你跑丢了,我不叫你不知道回来。”

  她瞥了他一眼,“我去对面院子上厕所了。”说完就趿拉着粉色水晶鞋往店里走。夏天的阳光扑在她白花花的后背上,她喜欢穿吊带背心,吊带把白嫩嫩的、软软的肉从腋下挤了出来,很像刚片进碗里还没打卤的豆腐脑。

  男人狐疑地站在她身后,“咱店后边不是有厕所吗?”

  “里面有人。”温小玉头也不回。

  “温小玉!”男人突然叫住了她。她后背上有几朵吻痕,在她白花花一片的后背上很显眼,是被人吮上去的。

  温小玉转过身看着他,“我都在你眼前了,你还叫什么叫?”

  她男人一把拽住她,“温小玉,你他妈的要不要我撒泡尿给你当镜子照照!你看你脊梁上是哪个王八蛋亲的!”

  温小玉甩开他,“去你妈的,别在这儿胡说八道!你看见谁亲我脊梁了?”

  男人急了,眼睛红红的,一把拽住了要往店里走的温小玉,问在店门口摆弄海鲜的小伙计:“小石头,你告诉她,她脊梁上有没有被人亲出来的红印子。”

  小石头歪头看了一眼,就笑了。相邻店里的伙计也笑了,轰的一声,像飞起了一群苍蝇。

  在这哄笑声中,温小玉的脸腾地红了,低着头,咬牙切齿地骂了声:“小王八蛋!”

  正是下午时分,还不到饭点,整条劈柴院都闲得发慌,涮锅店这边的热闹马上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很快,劈柴院里就响起了一片拖鞋打着石板路的噼啪声,陆续地、凌乱地聚向了一点。

  丑闻一旦被围观,很容易就会演变成罪恶。

  比如在这天下午,在越来越多人的围观里,温小玉的男人觉得他必须做点儿什么来维护自己的尊严。于是,他第一次打了温小玉,逼问她那个在她脊梁上留下吻痕的王八蛋究竟是谁。

  温小玉先是脸红了一阵,然后就开始抽抽搭搭地哭,像受尽了凌辱终于逃出虎口的弱女子。

  男人厉声问:“究竟是哪个王八蛋?”

  人们看见温小玉的手缓缓抬起,指向了对面街上的二楼。再然后,他们看见何顺生的脸一闪,不见了。

  男人扔下温小玉,像阵狂风一般卷上了对面二楼,一脚踢开了何顺生家的门。

  接着,一脸做了坏事被人发现却不知怎么办才好的何顺生就被温小玉的男人踹在了地上。

  也就是从那天起,何顺生终于知道,你可以偷一个男人的钱,可以和他决斗,可以揍他,但是,你千万不要动一个男人的尊严。女人就是男人的尊严,一个被触犯了尊严的男人的爆发力是令人恐怖的。

  脚和拳头暴雨一样落在何顺生身上,他怀疑这个男人的身体不是由骨头和肉组成的,而是钢筋制品。

  男人拎起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何顺生,“你对温小玉干什么了?”

  何顺生有气无力地说:“我什么都没干。”说完这句话,他的屁股上又挨了一脚。

  “你和温小玉干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干。”他肋下挨了一拳。何顺生觉得他全身的骨头已经相互失去了关联,它们像一些散落的积木,只是被皮肉兜住没崩落得到处都是罢了。

  何顺生听到了温小玉带着哭腔的哀求:“再打就出人命了,他真的什么都没干,只摸过我的胸部……”

  周围静了很短暂的一瞬间,男人恶声恶气地问:“哪只手摸的?”

  何顺生的右手动了动,他听见男人骂道:“妈的,我给你剁下来,我看你还摸不摸!”

  何顺生听到有人冲到厨房去的声音,还有从刀架上拿刀的稀里哗啦声。他想站起来跑,却站不起来,四肢像面条一样柔软而无力。

  “我让你以后再也摸不成女人!”

  何顺生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外面扑进来,然后有个巨大的物体扑倒在地板上,同时,他觉得右手腾地麻木了一下。

  虽然劈柴院离四方路不超过四百米,但接到消息就往回跑的母亲还是晚了。何顺生失去了右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他的母亲鬼哭狼嚎地在地板上找那三根手指,并试图把它们接回到何顺生手上。可是她按上去,它们又掉下来,掉下来她又按。

  温小玉的男人望着何顺生血淋淋的指头,仿佛梦游刚刚醒来一样,瞠目结舌。显然,他被眼前这惨烈的一幕惊呆了,好像不相信这暴行是自己干的。他嘡啷一声扔了菜刀,抱起何顺生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去叫出租车!”

  何顺生被送往了四0一医院,但是他们没有把那三根断指一起带去。等他们知道医生可以让那三根手指回到何顺生的手上时,才风风火火地跑回劈柴院找。可惜太晚了,拿到医院时,它们都已变成了紫色。而且,在离开身体的这段时间,它们因没得到妥善而科学的保管,被深度污染了。

  就这样,何顺生失去了他的三根手指。

  失去了三根手指的何顺生在医院躺了一周,又回家躺了一个月。那一个月,他像根等待生出木耳的木头,关着窗帘,躺在床上看电视,用脚趾一下一下地换台。为了让他在家不因寂寞而烦躁,母亲把电视机摆在了他的床头。

  他不出门,谁也不答理,像一条被收养的哑巴流浪狗,虽然身有所栖,内心却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怨恨。

  又痛又气又有气无处撒的母亲总是一边哭一边骂他,像痛骂一条狗一样的暴骂。他不吭声,好像聋了哑了。

  一个月后,他洗了个澡。洗干净之后的何顺生其实是个帅得很有青岛特点的小伙子,一米七五的身材虽然算不上高个儿,但他很瘦,这就让他显得很挺拔,轮廓清晰的瘦长方脸,挺拔的鼻子,像何春生一样,眼睛很大,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里流窜着一股子不羁的野气。

  那会儿已是初秋了,他穿着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一件红T恤,很帅很帅地从家里走出来。他站在涮锅店门口,两手插在牛仔裤后兜里,定定地看着温小玉,一句话也不说。

  店里的伙计有点儿蒙,飞快地往后院跑。很快,温小玉的男人就来了。他站在很帅很帅的何顺生面前,相形之下显得有些畏缩,但还是提起了一口气问:“兄弟,有什么事和我说,是爷们儿就别和女人计较。”

  何顺生看了看他,又抬了抬眼皮,瞄着温小玉惨淡地笑了笑,“你告诉你男人,我怎么和你耍流氓了。”

  温小玉一慌,眼泪就下来了,黑色的眼线污渍流了一脸。

  何顺生说:“哭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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