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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车主绕过来踢了踢瘪瘪的车胎,看看唯一的看热闹者:"我以为能坚持进库呢?"

  "敢情你知道车胎撒气儿了。"陆领扔了烟挽起袖子,准备搭把手换胎,美人落难他不一定管,好车的便宜却还是很想占的。"跟哪儿扎的这是?"

  车主很无奈:"前边儿一大车落的混凝土方子,没躲开轧上去了。"

  陆领表示同情:"你没下车捡起来砸它?"

  车主喷笑:"马路中间儿呢。"脱下外套扔进车里,去拿备胎和工具:"不过这胎也到公里了。"整个换胎过程围绕这部价格不菲的SUV进行。拧完最后一个螺栓,车主道过谢,发动车子后,在窗口冲陆领摆摆手,油门一踩奔小区西门去了。

  陆领起早学完了雷锋,把找车站的事儿也忘了,直接拦了辆出租去收账。

  雇主是一个刚创业的小公司,老板对陆领相当客气,要不是靠熟人,他也请不到全国顶尖财经大学的毕业生来帮忙,因此在谈到请陆领来公司做专职财务的时候,开出的条件非常优渥。面对这条橄榄枝,陆领还是很想衔一口的,工资方面他倒没有太多概念,只是这些天同伍月笙住在一起,对规规矩矩上下班的生活有了一定向往。然而犹豫犹豫还是给谢绝了。他的专业是注会方向,学院的就业安排是各大会计师事务所,建议他们多接触一些案例,对考试比较有帮助。始终对他考研大业不放弃的老爸对此是深表赞成的,最重要的是大哥也是这个想法。连年登选国际金融财经人物风云榜上的陆家长孙,他的话在陆领看来才是最具实用性的。

  对方很能理解这种意愿,又聊了一些企业建设初期的成本管理问题,时逢饭点却没尽兴,便张罗去吃东西。陆领原本就是自来熟,何况早上伍月笙也没给他弄饭吃,这会儿胃里闹得正凶,大大方方地跟人出门下馆子。等电梯的时候,接到埋伏酒吧的电话,开口就急冲冲地:"你在哪儿呢?赶紧过来。"

  陆领骂一句:"往哪儿打呢?我六零。"

  "知道你是谁,我伢锁……"电话那端异常嘈杂,间或爆出埋伏声嘶力竭的吼声。

  埋伏最近要扩店面,找伢锁给他做预算,其实酒吧那烂账他自己记得门儿精,只不过他想帮伢锁一把。这事儿陆领清楚,就不知道这会儿又出了什么乱子。

  伢锁用手捂住话筒拢音:"苏亮跟人跑了,埋伏要杀人,哥儿几个拦不住了。你快过来劝劝吧。"

  还不到营业的时间,酒吧里头却开了锅似的沸沸扬扬。那胖子满脸胡须乱翘,双眼暴睁,手里一个半截的酒瓶子乱挥。这等杀伤性武器,加上其至尊的体形,几个服务生实在没胆儿靠近,只敢在他背后把人往后拉,总算拖得住不让他出门。个个都是满头大汗,扑愣着乱成一团。

  陆领进门看见就是这派热血江湖场面,上前劈手抢了那溜尖的瓶嘴:"这大白天的他跟谁喝的?"

  给埋伏抢愣了,定睛一看是陆领,按住他肩膀,说话异常流利:"六零你来得正好,跟我去办了那逼养操的。"

  陆领拧着两道浓眉问道:"咋回事儿?你在自己店儿里咋咋呼呼的不怕人笑话!"

  埋伏死死攥着两只拳头,瞪着小他几号的陆领,终于还是发泄成一声嘶吼,腿一软蹲在了地上。他这一嗓子,粗砺得仿佛声带上锈。整个人就像掉进陷阱里的野兽,因为没有正面的厮杀,又绝望又不甘心。令人觉得,难受的不只是耳朵。

  弯下腰,推了他脑袋一下,陆领低骂:"别整这怂样……"

  埋伏仍然噙着头,胸膛激动得剧烈起伏,声音在他喉咙里费劲地挣脱出来:"哥哥我他妈的,就是人家的笑话……"

  见到苏亮的时候,埋伏一打眼就知道她是干啥的。他早些年就是靠捣腾这种女人起家的,苏亮眼睛里的贪婪瞒不过他。但埋伏不怕她贪。衣服、房子、车,他给买;她说她妈病了,他几万几万的拿钱给治;她弟上学,他一把汇去四年的学费。她想工作,他给她办公务员,落编制,初中都没念完的苏亮,穿得水光溜滑跟大学生和干部子弟们一起在机关上班,论穿戴,满办公室没人比她更像样。一件衣服刚买,看见单位有别人穿,肯定再不穿第二回……埋伏说我知道咋回事,她是穷怕了。可哥们儿有钱,这辈子缺不着她,可着她败祸,哥们儿就是屎糊了眼偏看上她了。

  埋伏真是没想到,他曾把无数良家妇女逼成婊子,这一回逆向操作,效果竟是出奇的好。

  前天早上,他一出家门,苏亮从他送她的那部大红车子里下来。穿着几千块的套装,染回黑色的长发顺溜溜散在脑后,车钥匙和房产证递过来,她望着埋伏的眼神圣气凛然:"我不想再靠你活着了。办工作的钱,我慢慢还你。"

  埋伏自己闷了两天,认栽了,老天爷不是瞎的,他抽出空来总要收拾你。就当把以前造的孽,都补在这一个女人身上了吧。今天一早到店里,差服务生去把车和房门钥匙给苏亮送去。车开出去不到半小时,又开回来了,派去的人说:"拉倒吧,哥。那娘们儿不值当。"

  一辆奔驰送苏亮上班,那个牌照是属于本市某房产大鳄的,不少人都认识。

  埋伏点了点头,把烟掐灭,一棒小哈啤往手边立柱上敲掉了底儿。接下来就是陆领来时候看到的那一幕。

  陆领怔怔地听了,指间的烟灰积得老长,半晌才问埋伏:"你这酒瓶子,是要去扎谁?"

  伢锁气得:"你可别再跟着起哄了。"他是眼瞅着情况不好就给陆领打电话,却忘了陆领虽然能拦下埋伏,却不一定拦。这不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吗?

  陆领接着问埋伏:"你要捅了那女的?"

  埋伏坐在沙发里,脸埋在掌中,声音冷静了不少:"别介,六零,我他妈的气头上犯……犯虎了。"

  陆领把烟灰弹下去,露出比烟雾更模糊的神情:"她要躲你,干什么还在原来单位上班?也不换手机号……挑衅呢?"

  伍月笙告诉他:"那是不想让现在那个冤大头知道她有要躲的人。"

  陆领果然对这个答案失望透顶,踢着购物车上的辘轱骂骂咧咧。

  伍月笙捏他下巴:"那你以为呢?她是给埋伏留念想?醒醒吧你哥儿俩。"

  陆领很不乐意:"那冤大头不说是搞房产的吗,你见过吗?除了比埋伏有钱还哪强?"

  伍月笙嗤笑一声:"别除了这点,要是不冲钱,苏亮就不算一个称职的婊子。你不用瞪眼儿,没有比这词更恰当的了。你不想想她为什么要上班?在家待不住?酒吧帮忙去啊,干什么非得让埋伏给她办进机关。她用那粉饼儿,比普通科员一个月工资还高,开个马六招摇过市,生怕当不了出头鸟。事业单位可不是这么混的。"

  陆领被点通:"她一开始就盘算拿埋伏当跳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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