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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我真不想走啊,你唱的歌儿,我还没有听够呢。可你不能唱了,我也听不见了,我是多想听你唱歌儿啊。”

  乔巧儿孤独地跪在小院,泪水直往下淌。她默默地说着,她是把自己的心交给了钱串串。

  二队到一队,也是几里地。乔巧儿心里还惦记着一个人,他便是第一生产队的老贫协。

  乔巧儿摸着黑,跌跌撞撞地往一队赶过去。到了村口,远远进入视野的,是她熟悉的那个猪圈。夜色中,猪圈影影绰绰的,显得不是很清晰,可她认得它。她第一脚踏进后沟村时,人就睡在那里。半夜她被冻醒,是那几头通了人性的猪围绕着她,给了她温暖和感情,她一直想念着它们。

  乔巧儿心里别提有多亲切,她急忙赶到猪圈前边,她想立刻看见它们,想摸摸它们,想跟它们说说话。然而,到了圈里,她的心却凉透了,猪圈已经坍塌,那几头猪也无影无踪了,眼前是一种家破人亡的景象。怎么会是这样呢,你们都到哪里去了呀?乔巧儿是把它们当成了朋友,是来和它们相聚,她的希望却破灭了。

  老贫协的窑洞里,那盏熟悉的信号灯已经点不着了。窑里很黑,乔巧儿只好把门敞开,借着院里的雪光,她把这个家又干干净净地整理了一遍。她一边整理着,一边想着往事。当她整理到炕头时,她就把她的第三节头发拿了出来,搁到了老贫协的枕边。

  做完了这一切,该离开这个家了,她忽然想再去看一眼锅台上那口炖过羊肉的大铁锅。铁锅是冰冷的,她曾经亲手用它炖过老贫协为她赊回来的羊肉。当她摸着那口锅时,仿佛又闻到了羊肉的香味,心里猛一酸,泪水就止不住地往下淌。

  “老贫协,是我回来了。”乔巧儿哭着道,“我要走了,这回我走得远。我想回来看看你,再看看这个家。”

  乔巧儿喜欢这个家,在这个家里,时间虽然很短,只是一夜、两夜,属于悠悠岁月的一瞬间,而这里留给她的却是刻骨铭心的记忆。这个家多么贫穷,可这里讲义气。老贫协讲义气,他喂的猪也讲义气,正是有了这种义气,乔巧儿在绝望中才没有死去。义气这两个字,太沉重,许多人做不到。那么人的义气,是不是一种境界呢?精神在云端,自私的人够不着、上不去,老贫协却站在那里。

  乔巧儿流着伤心的泪水,她环顾了一眼老贫协的这个小院,四周一片清冷,院里寒风呼啸,该活着的都没有活下来。这都是因为什么呢?生活怎样才能变得美好呢?然而无论怎样,乔巧儿还是应该感谢这个家,她就再一次跪了下来,深深地亲吻这个小院。

  “老贫协,我把门给你关好了。”

  乔巧儿一边吻着小院,泪水又夺眶而出,她心里总是觉得,老贫协好像还活着。

  冬天里的太阳,很稀罕,很暖人,很令生灵求之不得。

  乔巧儿了结了所有的牵挂,这时已是半夜,她没有等到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来,人就匆匆地离开了后沟村。

  一路上,乔巧儿再也没有掉泪,泪往心里流,像甘泉,湿润着,心飘在了翠绿的水上。

  透过爽朗的夜色,乔巧儿望着那一架架山,上面的积雪还没有消融。人要离开这里了,再不回来了,在她的眼里,一切都发生了变化,这里丑也是美,恶也是美,穷也是美,荒凉也是美。

  田野上,庄稼的嫩芽被雪覆盖着,晚风吹过来,浓浓淡淡、飘飘洒洒,大地散发出了泥土和青苗的芳香。她爱这片朴实的田野,土地令她心醉,她的生命,一刻也没有和这土地分开过。现在要和土地别离,她舍不得,眼睛里顿时又溢满了泪水。

  月亮在天上,光华在地上。月光轻柔地照耀着田野,使得万物温柔似水,人间有了绵绵不绝的相思之情。

  天地之间,人人都是匆匆过客,哪里才是家?田园是家,小院是家,锅台是家,炕头是家;其实都不是,只有爱是永恒的。

  翻过一架山,就可以看到黄河了,乔巧儿知道那条大河是从她的家乡流过来的,深夜里,隐隐约约,似乎听见河水拍打着船帮。

  这个冬天,黄河奇迹般地没有封冻,而是舒展地流淌着。远远听去,那声音宽广、亲切、有魅力,像是母亲召唤着儿女。

  乔巧儿带着一身月光,向着黄河走去。她心里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她要去很远的远方。

  2005年1月15日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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