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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玩笑开大了。

  两个人觉得这样开着玩笑很好,谁都不愿意当着乔巧儿的面发生冲突。于是就和和气气地往窑里走去,他们准备坐下来,推心置腹地谈一谈。

  还和过去一样,老贫协仍旧尊敬大队长。他拿出一盒九分钱的羊群牌香烟,给大队长敬上一支。接着,又弄茶水,又摆炕桌,两人脱鞋,上炕,盘起腿坐着,面对面笑着,友好的气氛出来了。

  大队长首先开了腔:“结婚啦?”

  老贫协不遮不掩:“结婚啦。”

  大队长笑眯眯地问:“昨夜黑结的?”

  老贫协实打实地说:“昨夜黑结的。”

  大队长心里别提有多吃醋。他却还是喜笑颜开地道:“压了几趟饹?”

  老贫协很爽快:“想压几趟压几趟,尽兴。”

  这样一问一答,心都掏了出来。表面上是友好得很,可两个人的内心深处,滋味却是大不一样。

  人生有时是很无奈的,你有权,而你不一定能跟漂亮女人有情缘儿。既然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大队长也只好认了。于是他盘着腿儿,抽着烟,喝着茶,还像往常那样,把老贫协当哥哥,自己是弟弟。两个人为了乔巧儿,关系发展得更为密切。

  哥哥和弟弟,弟弟和哥哥,没有什么不可以交谈的。如果谁见外,客客气气,装模作样,那就虚伪了。

  大队长深深地喝了一口热茶水,猛猛地嘬了两口烟。他说道:“不叫你结婚,你硬结婚。你是个村干部,不是普通群众,你这就叫犯错误。”

  老贫协知道这是犯错误了。他急忙说:“结婚证我补办。我是个光棍汉,我又不是重婚。我补手续,我怕个甚!”

  这种回答大队长不爱听:“没有办手续,你睡了,这就是个错儿。难道你不懂政策?”

  老贫协当然懂政策,革命了一辈子,他没有别的能耐,就是把个政策掌握得多。女人是不可以想睡就睡的,得领结婚证。没有结婚证,两人上炕,那叫乱搞,公安是可以抓人的。

  老贫协承认自己犯了错误,心里多少也有些怕。他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想把我办了?”

  大队长笑他浅薄。告诉他,不但不办他,领导是来保护他。

  老贫协便直截了当地说:“漂亮女人跟了我,你会不恨我?你会有那么好的心?包庇坏人坏事,恐怕你也吃不消。”

  大队长嫌他小看了自己,心中很是不悦。就道:“我是谁?你有了个婆姨,见了我就不认识啦?我就是后沟村的毛主席,这个原则谁敢动。”

  大队长是真愣。老贫协得罪不起,赶忙就改了口:“咳,说笑呢!怪我。”

  大队长却不依不饶,给他端起了架子:“怎么个怪你?说说。”

  老贫协只好赔着笑说:“我忘了,咱俩不在一个台台儿上。我是甚?你是甚?你是管我的,我是听你指挥的。这叫个甚?叫个上下级关系,不能比。我一高兴,变得不知轻重了。”

  大队长舒坦多了。说道:“你这还像个人话。自古官官相护,你是我的部下,我哪能为难你嘛。我也考虑了一整夜,你都四十多岁了,窑里也该有个婆姨了。虽然你是先斩后奏了,可谁又不压饹呢?这个事儿,我理解,我来给你撑腰。”

  老贫协眼里立刻有了泪。他急忙道:“队长,你可真是个明白人啊。哥哥往后,一定重谢你。”

  大队长笑笑,很清高地道:“话说大了,你谢不起我。有你这句话,就行啦,我就没有打算叫你感谢我。”

  老贫协却拍着胸脯说:“我非谢你不可。有恩不报,我就成个不仗义的人了。”

  大队长便认了真:“你谢我,拿甚来谢?”

  老贫协就声情并茂起来:“最好的烟,最好的酒,最好的羊肉,最好的席面。”

  大队长也不客气起来:“我是没有见过?”

  老贫协就更正道:“最好的馆子,任你选,任你挑。”

  大队长就摆着手,不叫他往下说了。他换了一种兄弟般的口气,意味深长地道:“心我领了。你要是真想谢我,贫协主席不要当了,猪也暂时不要喂了,你给我上山拦羊去。”

  老贫协早已做好了这种思想准备,他便痛痛快快答应了下来:“这我服从。无论弄甚,都是革命工作。我这就去。”

  “这你态度就对了。”大队长十分深刻,“罢了你的官,叫你拦羊去,表面上是处理你,实际上是我成全你。这叫个做表面文章,是给群众看。群众是个甚?扯淡!有机会,我再把你拔上来。”

  “不用不用。”

  “我有安排。”

  “往后,我只想好好过光景。”

  “咋?光压饹,不想革命啦?”

  两人的谈话十分投机,互相给面子,越谈越知己。临走,大队长又格外认真地问了这么一句话:“那女人,她是啥成份?”

  既然领导问到了,老贫协也不敢隐瞒。他赶快给大队长敬烟,吞吞吐吐地说:“成份嘛,高了点儿。”

  大队长着急:“你就直说。”

  “富农。”

  大队长听了有些吃惊。但他嘱咐老贫协道:“这个事儿,我知道,就行了。你就不要往外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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