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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听到这儿,我笑了笑,其实那就是个狼窝。我背后,就趴着两只嗷嗷待哺的狼崽儿,如果他再晚去一会儿,等到母狼回窝,我的小命估计就彻底交代了。

  “我进去接你,你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我以为你吓傻了,低头一看,裤腿儿刮破了,脚腕儿肿得跟馒头差不多。我问你还有哪儿受伤了,你摇头。我问你疼不疼,你还是摇头。我当时就觉得完了,叶子这孩子八成是把脑子给摔坏了,得下点猛药刺激刺激。”听他说到这儿,我扑哧一笑,本来很灰色的记忆,硬是被他给讲成了山洞历险记。

  “于是我灵光一闪,很用力地捏了捏你那只受伤的脚腕。我记得特清楚,当时你脑门儿上的汗珠噌噌地就冒出来了,可你咬着牙不喊疼,只不过看我的眼神立马从革命战友变成了阶级敌人。那一脸的倔强,不知怎么就印在我脑子里了。我强行把你背起来正准备往外走,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对,身后好象有什么活物儿,定睛一看,两只狼崽儿……”

  “叶子,知道我当时心里怎么想的吗?”

  我摇摇头,静静听他说。

  “我当时就在想,这小丫头挺牛,以后肯定不是盏省油的灯。”

  “嗯,反正自那以后我心里就下意识地抵触一切封闭的、狭小的空间,绝对是那时候留下的后遗症。”

  “没出息,有什么好抵触的?你要记住,以后那儿就是咱俩的定情地儿,找个机会我还想去故地重游呢!”

  “你快省省吧,碰上回窝的母狼,咱俩长八条腿也不够跑的。”

  “没事,到时候我掩护,你先撤。”

  “行了,你不在我身边,我肯定不能再这么没出息了。以后坚决不爬楼梯,走哪儿都直奔电梯,放心了吧?”我从床头拿过事先准备好的温水递给他,“别说话了,嗓子都哑了,喝点水赶快睡觉。”

  关了灯,我们相拥着躺在黑暗里。卧室里很静,静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面对即将来临的离别,彼此都不愿展露太多悲伤。黑暗,不知不觉消逝,我眨眨酸涩的眼睛,迎接清晨第一缕阳光。

  没有通知任何人,中午,我一个人打车来到机场。托运行李,换登机牌,过安检,很顺利。离登机时间还有半小时,我关了手机,坐在VIP候机厅里静静等待。早上修月出门前,我告诉他,不用送。他笑着点头,没多说,抱了抱我,转向出门。我倚在门边,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就像送丈夫上班的妻子,平淡的温馨让我几乎忘记了即将来临的离别。

  登机后,我系好安全带。身边的座椅空着,陆续有人走进机舱。闭目养神中,有人走了过来,停在我身侧,打开上方的行李舱,折腾了一会儿,在我身边坐下。不经意地一瞥,熟悉的卷毛儿,来不及收回视线,耳边已经响起展阳阳特有的声音:“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

  “你怎么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

  我无精打采地笑笑,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

  起飞,降落,一路上,我都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度过。

  香港的日子,过得很轻松。公司的事我很少操心,副经理对我的消极表现出极大的宽容。我每天去公司露个脸,大多时间都跟展阳阳结伴四处游玩,胡吃海喝,他是个很好的玩伴儿。

  每晚跟修月通电话,话题大多轻松,既然结果已定,就不必再为每天的生活累积那些灰暗的色彩。我能做的,就是让自己活得开心,虽然强装的笑意瞒不过修月的敏锐,但是背负着沉重努力寻找快乐,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成长。电话里,我告诉他:“这一次,我走在你前面,提前进入我们规划好的未来。”

  一个月后,展夜从西班牙飞来香港。他身体的伤好了,眼神儿却失了往日的清澈,空荡荡的,让人看了惊心。三天小聚后,他独自飞回D市。展阳阳问我,该怎么劝说展夜走出林兵的阴影,我摇头,这种事只能靠他自己。后来,我跟展夜通过一次电话,他说林兵又来找过他,他说他恨那个男人,他说不知该怎么面对童年带给他的梦魇,他说背负着这些无法卸去的重负,活得很累。我同情他的遭遇,可无法认同他的态度,太消极,太绝望。

  又过了一个月,电话里,我告诉修月,我怀孕了。

  一转眼,来香港已经三月有余。怀孕带给我的喜悦已渐渐平复,我开始为当母亲提前做准备。展阳阳大概是接了修月的旨意,对我的行动极大地关注起来。日子晃晃悠悠地过,平静中不乏小小的插曲。一个在都市中苦苦谋生的女孩儿,因为我,奠定了自己事业的基石。她就是小白的同学,那个发誓要将楚尘的离婚真相公布于世的报社记者,因为一篇翔实的、整整两个版面的独家劲爆,在业内一炮而红,跃居成为娱记新生代的领军人物。香港各大报纸第一时间转载了这篇报道。展阳阳很担心我看后的反应,对此,我的评价只有三个字:很精彩。

  “将门之女的浪荡生活!”

  题目很劲爆。

  密密麻麻、长篇累牍的文字,我没兴趣细读。倒是多幅不同地点、不同时间、不同对象的照片让我看得津津有味。从跟楚尘在民政局前的分道扬镳开始,陆续有跟展夜在酒吧夜会的照片、跟修月在楼下拥抱的照片、跟展阳阳在川菜馆吃饭的照片、跟齐小北在“欢乐全家K”现场参加比赛的照片,甚至还有一幅我正在亲乐乐小脸儿的照片。每张照片下都配以大段的文字,随便扫了一眼,形容词很丰富。

  展阳阳紧张地劝我,怀孕的人不能生气。

  我笑,把报纸丢到一边,跟他说没什么好生气的。

  他狐疑地望着我,不太相信。

  我没继续解释,心里却明白,等待暴风雨来临的时刻,散乱的飞沙走石已激不起任何波澜。

  又过了半个月,我依然在香港,归期未定,倒是收到了一封从D市寄来的信。信封上没有寄件人的信息。我顺手撕开,一沓信纸,很长的一封信,翻到最后,落款竟是冯婕!

  在信里,她说周希已经离开公司,过些日子他们准备一起去美国。

  她说感谢修月放弃了那些证据确凿的指控,选择放手。

  她说当周希看完修月亲手交给他的那厚厚的一摞文件时,整整两天没说过一句话。

  她说她知道周希做过的那些事,什么都知道,可她依然愿意留在他身边。

  她说周希其实不爱她,当初在一起,不过是因为她手上握着些他见不得光的把柄。

  她说周希想跟她分手,说如果她愿意,可以去报警,把手上掌握的材料交给警方。

  她说她当着周希的面把手上握着的所有对他不利的资料全部烧毁了。

  她说周希现在很消沉,修月放了他,她也不再要挟他,可他却开始整宿整宿地失眠。

  她说她带周希去医院,医生说他的精神状况非常不稳定,有轻微的精神分裂倾向。

  她说她去庙里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还说现在开始吃素。

  她说她给周希求了支签,很不吉利,下下签。

  她说她求解签的师傅帮她指条路,解签的师傅说,罪由心生,心魔不除,孽障难散。

  她说周希现在天天坐在家里发呆。

  最后,她问我,这是不是报应?

  最后的最后,她问我,能不能原谅周希对修月做过的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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