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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样的场景里,人总是容易恍惚,一些前尘旧事,带着斑驳的疏影点点滴滴地浮来,飘在越南潮湿而温热的空气里,粘粘的。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脱掉帽子,沐浴在烈日下,好像只有这阳光灿烂的干脆才能与她度假的心情相吻合似的。穿着鲜黄色布鞋的双脚,便走得轻快起来。

  在河内,要看风景的话,实在是乏善可陈。崔玲玲打听到老城区的位置,走在河内的三十六行街,每条街边全是一家挨着一家的小店,那些开给游客的小店摆满了越南特色的手工艺品,各式各样的丝绸制品、木雕、漆画,让崔玲玲流连忘返。穿着传统服装、头戴斗笠的女子挑着扁担在街边疾行,担子里面是碧绿的青菜、缤纷的鲜花、鲜嫩欲滴的各色水果。小巷子里满目皆是削甘蔗的、捣虾酱的、叫卖的。下班的女人挤在小巷子里买些蔬菜和肉回家,摩托车把上挂着的袋子里装满了椭圆形胖胖的法式面包……这是繁荣的河内、生活的河内,却以它的鲜活打动着崔玲玲。

  河内是背包客的天堂,一家接一家的小旅行社充斥着城市的街道,许多或明或暗的家庭旅馆藏在旧城区深深的小巷里。在这里,总能看到各种面孔和肤色的人们,崔玲玲背着背包从这经过,总会有热情的声音向她友好地招呼。

  有一晚就住在湄公河边的旅馆,吃过晚饭的崔玲玲很矫情地拿出法国作家杜拉斯的《情人》,漫无目的地翻着。这本书确实为越南添色不少,连旅馆柜台都有各种译本。她很遗憾自己不甘愿从头将它至尾看完。

  月亮升到正空时,靠水边而建的旅馆周围还是人影晃动。看着那些在木楼阳台栏杆前相依偎的男男女女,崔玲玲看了看手中的《情人》,嘴角略带不屑的笑意,顺手把它丢进了水里——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地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摸摸腮边,一片潮湿。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这个写小说的病态女人,包括她的挚友叶飘儿。每个女人在她的一生中,都曾经期待过这样的一个男人。可是,他在哪里?

  寄给大学同学李岚的明信片,是胡志明的肖像。崔玲玲在背后写道:“这个老人,一生在为越南的解放事业奉献,终身未娶。谁会相信呢?在这个一夫多妻的国家里,他一个人走过了一生。听说,他也是爱过的,那是一个中国女子,死在战场上。”

  李岚给她的手机回了一句话:“玲玲,你是渴望爱情和归宿的,你只是不相信而已。”

  崔玲玲对着手机屏幕,笑笑,把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

  周彩儿发来短信问她什么时候回去,店里又进新货了。崔玲玲哑然失笑,这离婚大典,哪能经常进行呢?那样的品牌,一年甚至更久穿一次也就足够了,善待自己,也得悠着点。

  在越南这儿,她倒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富婆”,行程将要结束,可口袋里还有三百多万的越南盾没有花出去。第二天一起床,崔玲玲便一头扎进西贡的特色小店,选购纪念品去了。

  按计划从广西南宁打道回府,下龙至东兴关口的舟山公路曲折颠波,大巴上的呕吐声此起彼伏。这倾盆大雨在秋天来说还真是罕见,没有空调的客车窗户也关上了。没有晕车的人都在昏昏欲睡,汽车音响里黑鸭子组合那低哼轻吟和声唱腔,又加剧了大家的睡意。崔玲玲本饶有兴味地看着车窗外暴雨中那凌乱的景致,此刻也感觉头晕胸闷起来。

  才打了个瞌睡,听得“呯——”一声巨响,几声尖叫,崔玲玲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因是边境的跨国特大车祸,网络、报纸、电视都有报道,还公布了遇难者的姓名及重伤者的姓名。这份名单中,有崔玲玲。

  朋友熟人中炸开了锅。只有滨城的李岚知道崔玲玲没有家人在国内,父母已经不在,两个哥哥都在委内瑞拉经商。李岚请了事假,登上去南宁的飞机。丁秀珍、欧阳燕华和周彩儿,还有崔玲玲要好的同事,知道后,都赶到省城机场去送她。

  李岚赶到时,崔玲玲正在重症观察室监护着。观察室外,静静坐着一个高瘦的男人,看样子比她来得还要早。手中是领到的崔玲玲染满血迹的大背包,里面的小纪念品碎的碎散的散。

  “你是玲玲的朋友?”那个沉默了大半天的男人开口问。

  “我是她的大学同学,在滨城一中学教书。那你是?”

  “我叫王进财。呃……是玲玲的朋友。”

  “认识很久了?我怎么没听她提起过你?”

  “是很久了,她还没有离开老家时就认识,后来她一声不响消失了,再也联系不上,直到这次……”

  “哦,你就是那个曾经想接江俊杰的班的男人?”

  “接什么班啊,别乱开玩笑。”

  “你也来了,这我倒想不到。”

  “你不也来了么?”

  “我是她的死党啊,她家人都不在国内,我不来说得过去吗?”李岚一扫刚才的故作轻松,声音哽咽起来,“这家伙,说要一个人去旅行,庆祝她正式回归单身贵族行列,前天还在西贡给我发信息呢,哪想到她……”

  “玲玲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她会挺过来的。”

  “她那点坚强,我还不知道吗,全是硬撑过来的。”

  “硬撑得住,也是本事。”

  一个星期下来,崔玲玲除了度过危险期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好转。

  李岚不能再逗留,便把崔玲玲托付给王进财。如果崔玲玲大难不死,那么倒要劝她嫁给这个不爱言语的男人。这一个星期,她可是把王进财的底子摸得差不多了,余下的,她回到滨城肯定还要继续打探的。

  “你放心回去吧,玲玲这有我呢?毕竟学校的课不能耽误太多。”王进财说。

  “学校的课是一方面,我还有别的棘手的事要回去忙。”李岚说。

  “什么事,我能帮上忙吗?”

  “呵呵,我在闹离婚,这忙你能帮吗?”

  王进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把她送上出租车。

  就在大家都担忧崔玲玲的脑子会不会有严重的后遗症,像电影里演的患了失忆什么也记不起认不得的时候,崔玲玲醒来了。

  崔玲玲缓缓睁开眼睛,只瞟了王进财一眼,就叫了一声:“王……进……财……”

  虽然极为虚弱,游气若丝的,但王进财和医生都听清楚了。欣喜的王进财马上向李岚汇报了这一情况,大家的心才放下来。接下来的手术在所难勉,责任协议书上,崔玲玲不让王进财代签,她用没有受伤的左手,艰难地画上了自己的名字。

  王进财什么也没有多说,做的事情也不算多,擦身、解手等这些有护士呢。大多是偶尔问问她哪儿不舒服,饿不饿,余下的时间便只是在病房静静地陪着她。病房是独立的,医药费有保险付,即使没有,他还是付得起的。而崔玲玲康复后,硬是把钱塞回给他了,这是后话。

  崔玲玲在脑部手术后的某一天,叫他:“喂——”

  王进财正在削水果,他放下手里的水果刀,惶惑地问:“你——叫我?”

  “这房里除了你还有别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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