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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葛春秀听马青梅说完,眼泪刷地就下来了,拉着她的手说:“青梅,你不欠你弟弟钱。”

  马青梅忙说:“欠了我爸的钱就等于是欠了我弟弟的,我爸爸好心替我盘下这家店,我不能在我弟弟遇着事的时候袖手旁观……”

  葛春秀抿着嘴,有几分钟的时间没说话。马青梅觉得这几分钟就像几个世纪那么长,心里一浪又一浪地翻滚着,有羞愧还有猜测更有为难,甚至心里有了转身就往外跑的冲动。

  还好,葛春秀及时开了口,说二十五万不是个小数目,一下子也提不出来,让马青梅约马大海明天过来一趟,她和他们一起去银行转账。

  马青梅的眼泪就再一次滚了下来,语无伦次地说着等店里赚了钱,马上就还她。葛春秀笑笑说:“什么还不还的,这钱本来就是你的,先放在我这里罢了。”

  说到这里,马青梅就只剩下了尴尬,觉得自己像个出尔反尔的小人,生怕葛春秀觉得她早先说不要这一半拆迁款其实是在扮清高,眼下却等不及了耍着花招往外讨。

  从养老院出来后,马青梅就给马大海打了电话。马大海觉得这会儿自己说什么都不是,就没理会马青梅追着问他到底是怎么欠下的债,说正忙着呢,等以后再细说。

  马大海突然欠下这么大一笔钱,而且还被人追得这么急,肯定是在外面闯了个滔天大祸。晚上,马青梅给李小红打了个电话,本以为她能知道马大海到底是闯了什么祸。

  可是,等电话一接通,还没等她开口问呢,李小红一句话就把她给呛在那儿了,“姐,你别听马大海的,想道歉让他自己给我打电话。”

  马青梅这才知道李小红早在半个月前就跟马大海闹矛盾回了娘家,估计她不太可能知道马大海最近的情况。本来她就跟马大海闹了矛盾,马大海被人追债又不是件多好的事情,她就更不敢问了,唯恐马大海在李小红面前捅了个什么娄子还没堵上呢。她再多嘴一问,又给挖开了一个缺口,就稀里糊涂地劝了李小红几句:“小红,两口子嘛就是这样,吵一场好一场,别跟马大海的烂脾气计较,该回家还是回家吧。”

  李小红还没应她的声呢,电话就被李小红的妈夺了过去,“小马,我知道这件事情不关你的事,可你捎句话给马大海,他要是不登门给我道歉,就别想要小红这媳妇!”

  李妈妈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马青梅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把店里的事安排停当了就等着马大海来接她。

  因为父亲的去世,马大海对葛春秀的成见还没消呢,总觉得如果不是因为她,郑美黎大约也就没机会和理由对父亲恶语相向,如果不是郑美黎的恶语相向,父亲也不会心脏病发作去世。因为这,他拒绝了葛春秀要送父亲最后一程的要求。可现在,姐姐说要从葛春秀那儿借钱给他,就别扭得要命,去养老院的路上,心理上还在不停地挣扎呢。

  离养老院越来越近了,马大海才下了决心似的宽慰自己,反正葛春秀说过她不要遗产,反正那些钱早晚是姐姐的,就当是把姐姐的钱从她手里拿过来不就行了?再说,他也不是平白无故地要姐姐的钱啊,是父亲把属于他的钱给姐姐开了店,而现在他被债主跟狼追兔子似的追着,如果姐姐不把这钱还给他就太不应该了。

  他们到了养老院时,葛春秀已经在院子里晒太阳了。

  马青梅带着马大海过去,叫了一声阿姨。

  葛春秀笑了笑,拍了拍身边的长条椅,马青梅拽着马大海,示意他坐。马大海一想到那些追债的,心焦得要命,哪儿还有心思坐?就耐着性子说:“葛阿姨,您看……我这边还急等着用钱呢,就先不坐了吧。”

  葛春秀说:“大海,你先坐下,有件事情我要跟你解释一下。”

  马大海让她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看马青梅,马青梅也不太明白这其中还有什么缘由,就扯扯马大海的手,让他坐下,“葛阿姨,您说吧。”

  “大海,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在外面欠下的钱,你姐姐要从我这儿借钱给你用,我可以借。可是,大海,你姐开店的钱,不是你爸爸给的。”葛春秀说得很慢,像是唯恐伤着了谁。

  原来,马青梅在夜市上被混混砸了摊子后,马良躬很难过,来找葛春秀聊天的时候便把这件事情说了。葛春秀知道在夜市上摆摊很辛苦也不安全,也知道马青梅想开布艺店却苦于没有资金,就想出资给马青梅盘家店。可是,她太了解马青梅,如果说店是她盘下来的,单是为了不让郑美黎闹事,马青梅也不会答应。她就跟马良躬商量,由她出钱,以马良躬的名义去盘店,就说这钱是马良躬的。马良躬顾虑到马大海一旦知道了这件事情,搞不好要误会了钱是他出的而对他心生不满,也有点儿犹豫,可是一想到马青梅胳膊上的大片擦伤和额头上的淤青,也就顾不了那么多答应了她。

  马大海和马青梅面面相觑地说不出话来。

  葛春秀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旧牛皮纸信封,递给马青梅,“这是从我银行卡上往你爸开的存折里转账的银行明细。”

  马青梅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递给马大海,此时,她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马大海捏着两份银行转账明细,目光就跟钉在了上面似的,半天没挪地方。

  马大海默默地把银行明细还给马青梅,又从包里掏出马青梅早先写的借条,三两下就撕了,说了声对不起。

  “大海,以前我不知道你姐还为这件事情给你写了借条,可是我知道了就不能装哑巴。你们的爸爸走了,我就要替他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了,别让你们姐弟两个有误会,更别让大海误会了你爸爸。”说着,葛春秀就摸索着扶着拐杖站起来,“走吧,去银行吧。”

  马青梅突然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了,马大海还僵僵地坐着,葛春秀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问:“青梅啊,你爸还有件事情,你们知不知道?”

  马大海一个激灵,看了马青梅一眼。

  马青梅就问:“我爸还有什么事情?”

  “我答应过你爸不跟你们说的,可他走了,我还是告诉你们吧,他瞒着你们把他的一个专利产品投产了……”

  马大海突然像神经过敏一样地站起来就走,马青梅一下子明白了,父亲一直对钱的去向讳莫如深,原来是这样啊。想起马大海对父亲的误解和责怪,她不由得替父亲难过了起来,就一把拉住要走的马大海,“大海,你现在知道咱爸为什么没有钱了吧?”

  马大海两眼通红,现在,他什么都不想说,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像一头绝望的狼一样仰天长啸。

  葛春秀看不见马大海的表情,就絮叨着继续说:“这也是小帆爷爷为什么没有存款的原因,他把钱借给你爸投资生产了,小帆爷爷和你爸爸都没提这件事情,是因为他们两个有约定的……”

  马大海在心里长啸着天哪天哪……父亲究竟借了多少钱?他不敢再听下去了,扭头就走,“你们说吧,我走了。”

  葛春秀以为马大海是因为马良躬瞒着他们借钱而生气,就一边推着马青梅去拉马大海回来一边大声说:“大海,你别生气,等你爸的生意做完了,这些钱都能还上,还能赚不少呢。”

  “我不稀罕!钱,我也不借了!”马大海觉得自己在陡然间就尝到了狗咬尿泡——一场空的滋味。不,比这还严重,狗咬尿泡充其量是一场失望的懊恼,而他现在收获的是恼怒的绝望。

  他现在只想逃,逃离追债的人,逃离青岛,甚至逃离和父亲的父子关系,他想逃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把人生从头来过。

  马青梅见马大海走得姿态决绝,便也没再追,扶着葛春秀坐下,葛春秀便把马良躬瞒着他们投资专利生产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起了郑书轩为什么瞒着所有人把存款借给马良躬投资专利生产的事情:其一是因为马青梅姐弟都不支持马良躬投资专利生产,他要替马良躬保密;第二个原因是他偷偷给郑美黎买了房子,一直觉得愧对了郑家浩夫妻,就想把以后的积蓄留给他们算是补偿。因为后来攒的钱比给郑美黎买房子的钱少,他就不想在郑家浩两口子面前提给郑美黎买房子这件事了,怕马青梅觉得委屈。好在他和马良躬相处得好,就跟马良躬实话实说了,把这笔钱借给了他,让他日后直接还给马青梅,就当是他这个做爷爷的留给小帆读大学的费用。

  “我爸写借条了没有?”

  “写了,小帆爷爷当着他的面就给撕了,说都是亲家,写借条就见外了。”葛春秀说。又说,后来郑美黎打着马青梅私吞了存款的旗号回家闹遗产时,马良躬本想说破这件事情的。可一想到郑书轩给郑美黎买房子的事情,除了郑美黎夫妻之外并没有其他人知情,就算他说了,郑美黎两口子肯定也不会承认有这码事,还会趁机提出来分割这笔存款。出于父亲想维护女儿利益的想法,手里也暂时拿不出钱的马良躬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想等这单生意做完了,收回投资和利润后还给马青梅时,再把其中的缘由告诉她,只是,他没等来这一天。

  葛春秀断断续续地说着,马青梅听得泣不成声,为两个已逝去的父亲的左右为难和良苦用心而哭泣。在儿女面前,做父母的都想把一碗水端平了,可还是端着端着就歪了,这不是做父母的更爱哪一个不爱哪一个。譬如说爸爸给郑美黎买房子,是他不忍心看着美黎拖着孩子还要整天搬来搬去地租房子,当时她和郑家浩的生活虽然也不富裕,但至少算是居有定所,不必漂泊流离。而依着他的能力,绝对没有能力一下子拿出两份等同的钱分别给女儿和儿子,两相权衡,他只能选择帮那个最需要他帮助的,只是他那颗做父亲的心,就此欠下了一笔不可与人道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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