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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欧少阳象个绕不开的高贵门户和招牌一样站在她面前,用一双平静后面燃烧着忧伤的眼睛看着她,“为什么每天中午都拒绝见到我?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欧先生,我不能见你了,你有妻子,有家,这样不好。”

  “是的,我有,那是我二十多岁时冒险所犯下的错误,我现在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只是我想知道,一慈,你怎样看我并不重要,但你爱我吗?”

  一慈抬起头,再度看到他寒风中藏在沧桑后面的深情眼睛,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她是个诚实的人,不会欺骗别人和自己。

  “那就好。”他松了口气,双手从衣袋里拿出来放在她肩上,“我没有权力要求你忠于对我的爱,但我能保证忠于对你的感情。一慈,你能否考虑一下,在你的新男友出现之前常常想起我?我是说你现在还年轻,十九岁嘛,你还要上课,还有其它的事要做,也许再过一两年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男朋友,在这段时间里让我们保持着经常见面好吗?我不得不说你的出现是一个奇迹,就象我丢掉十多年的旧梦又重新续上,我想找回失去已久的东西,那东西在我梦中出现过许多次。一慈,你能明白我的感觉和感受吗?”

  一慈后退了一步,哆嗦着说:“不,不行,欧先生,你有家,有妻子,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要这么做!”接着她跑开了,远远地跳上一辆刚停下的公共汽车,消失在黑夜中。

  欧少阳咬着唇,在风中站了良久,慢慢转回身。车子发动起来,在昏暗的街上如一条游鱼,转过几条大街,停在协和医院门口,下了车,走到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束康乃馨,便悠悠踱步到住院部的高级单人间病房,没敲门,走进去把花插进瓶里,绕过

  床,坐在床后面的椅子上,看着窗外没有星光的夜。

  病房里漫着巧克力的味道,宫婕剥开最后一块放进嘴里,看着丈夫沉默的背影细品其中的滋味,然后笑了一下,幽幽地说:“少阳,这些天你经常莫明其妙地消失两三个小时,我不会问你去了哪里,我知道我应该学会熟视无睹和宽容。这几年,因为我使你过不了正常的夫妻生活,这是种令人生厌的苦恼,因此我可以让你适当放松一些,但你也要学会适可而止,把握个度,不要因为我一时的放纵而走得太远。你应该看到,我还活着!”

  欧少阳没有回头,用惯常的平静口吻,“你要说什么?”

  “你又不糊涂,我要说什么你不清楚吗?”宫婕嘴角泛起一丝揶揄的笑,“也许你现在后悔了,与我的婚姻会把你搞得这么累这么不开心,你没有想到我会这么难缠,衰老的这么快,现在你一定认为我是一无是处了——不要试图打断我,听我讲下去——你发现生活并不象想象的那样美好,实际上越来越糟。我们的婚姻确实在走下坡路,你想改变一下,改变一下现状,甚至要摆脱我。当然我很难过。你想过符合你这种年龄的生活,想找一个比我年轻更有朝气和活力的女人,我没说错,你是这样想的。公平地说这也没什么不对,我毕竟太胖太老太丑陋了,你想要的我都提供不了。”

  “我一直以为你与另一个女人保持着暧昧关系,我甚至掌握了一个荒唐可笑但并不真实的证据,实际上,我搞错了,并不是她。”

  “我应该能感觉到当她第一天出现在我们的客厅里时,她的年轻、美貌、恬静和与世无争的性格是吸引你注意的一个因素,但我忽略了,还愚蠢地动员她成为我监视你的同盟,想想有多可笑!现在你能告诉我,你爱她到了离不开的那种地步了吗?”

  欧少阳静止得象座雕像,看着窗外,没有说话。

  宫婕又自嘲地笑了两声,“我快成了你人生里一个恶梦了吧?当我们相爱时你是不是想得更多的是改变困顿的现实生存状态而没有想到若干年后现在的样子?想到这一点我也烦恼不已,我觉得你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我给了你无尽的财富、无尽的关爱和令人羡慕的地位及身份,我给了你一切,即使我们之间没有了爱情,你也有义务效忠于我!我记得你是空手着来到我家的,你理所当然是属于我的财富!你怎么能再偷偷跑出去恬着脸去爱别人!拍着良心说,你有那个资格吗?你为什么这么做?”宫婕越说越激动,最后鼓着腮喊了起来,把手中的巧克力盒尽力向她丈夫扔去。

  “我可以放弃你给我的一切,我只想得到自由,我现在才感觉我并不是那么在乎。”欧少阳平静地说。

  宫婕愣了一下,盯着那个背影,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说:“我们夫妻一场,有过痛苦也有过欢乐,我不会让你最后一无所获,这也不符合我观念中的利益分配原则。我们各退一步做个妥协吧,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年了,就当你受罪多陪陪我吧。就几年,你不会受不了吧?实际上我还是依赖你、在乎你的,只是有时太妒忌而过分对待了你,请你原谅,以后我会克制。作为让步,我允许你与她交往,但你们不可以到达那一步,我受不了,也许我死后你可以分到一部分财产,到时候你再娶她做老婆。你看怎么样?”

  欧少阳看着窗外,依然没有说话,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只是他静默的背影表示了他在过去和现在生活环境养成的惯常反应。沉默是代表了一种默认呢还是代表了反抗?

  9

  面前堆积着芹菜、土豆、西葫芦、西红柿、青椒和萝卜,另外还有葱姜大蒜,一慈在照看着母亲的“企业”。真的没看出来,母亲的野心和胃口越来越大了,说干就干,她脱离了给别人看摊打工的被动职位,利用姐姐给的钱自己租了摊位,当自己的老板了。母亲说自己去蔬菜批发市场进货,自己拉来卖,更有赚头。母亲是对的,她那本图画财务表上每天都有记录的余盈,唯一的代价便是她必须蹬着三轮车去把各种新鲜蔬菜拉回来,时间多是凌晨,然后一天超过十二小时站在摊前把每一斤称给家庭主妇们。母亲象铁人似的乐此不疲。一慈不会象姐姐那样去管她,一说她便道理十足地提及过去的穷日子如何如何,哪怕有今天的一半机会日子也不会过得那么暗无天日!

  一慈却逐渐不太喜欢菜市场的氛围,吵闹,纷乱,各种味道混在一起,闹哄哄的。她渴望过象姐姐那样出入高档大厦有条不紊的生活;自从双馨园别墅区上了三个月的班,她更加留恋那种在阳光从窗玻璃里射进来、窗外是绿树和蓝天的气氛了,哪怕在一个不大的餐馆当服务员也行。

  头脑清醒时,她知道自己将来某一天出人头地的机会并不多,她没受过多少教育,是最致命的,虽然现在进了某种形式的培训班,只是对最基本知识的普及,能走多远她没有信心,好象错过了“找出通往幸福和未来之门钥匙的时代”,梦只能活在黑夜中了。

  一拨人过来后,摊上的菜量就下去了不少。一慈稍喘口气,坐在小凳子上休息。这时母亲骑着三轮车来了,车上是一袋冬瓜。

  “行了,二妮,晌午了,你回去做饭吧,给我送一碗,然后去上学吧。”不知疲倦的母亲麻利地把冬瓜码在西红柿旁边。

  一慈走回家,做面条。北京的炸酱面的吃法让她觉得简单粗糙得可笑,她要做山东面条,手擀面,硬硬的,汤是清汤,面条是面条,然后再炒一盘菜,就好了。

  切面条时,电话响了。

  “喂,请问哪一位?”她在双馨园学来的礼貌而客气的开场白,她学会了在任何地方拿起任何电话第一句都要这么说。

  “一慈,我,老大。”

  “姐姐,你呀!想死你了!”她本能地欢呼起来。

  “干嘛呢?”

  “正煮面条,鸡蛋炒柿子椒。你过来吃吗?”

  “真香,我已经闻到了。今天不行,我有事,正忙着呢,明天可能行。妈呢?”

  “菜市场,还没回来。”赶紧又补了一句,“晚上打电话,妈妈一定在,她正想你呢,常说离这么近你为什么不回来……”

  “我有事,忙嘛。快过年了,更忙!”

  “忙得都没有家了,过头了吧?”

  “别说我了,你现在怎么样?学得不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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