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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项目部虽说小是小,项目经理也只是科级,自有职工也只有几十个,但庙不在小有神就灵。项目部的神就是钱。毛贵生项目部做九号立交桥工程,左手开支一个多亿,右手收入一个多亿,只要落点银子灰灰在手里够你吃几辈子。不过呢不能吃独食,上下左右的人都盯着你,最好是唐僧肉大家吃。于是,到项目部来的人就多了,有隔得近的也有一竹竿打不到的,有相干的也有不沾边的。毛贵生懂事,来的都是客,远点的不沾边的,好烟好茶好言语,交个朋友,山不转水转,二回说不定要打交道;近一点的相干的,再加个红包,多少不论,是个意思;管事的卡喉咙的有罚款权的,就引到这日月沱开房耍两天,又吃又拿又有一条龙服务。

  毛贵生这一手看似简单阴到厉害,轻轻松松地就把这么大个工程的方方面面的人事关系处理得四平八稳,滴水不漏。以前,他们项目部有个主任工程师瞧不起他,说他球经不懂,只晓得吃喝嫖赌。有一回,毛贵生病了一个月,主任工程师当家。今天这个来找他,他不爱理。明天那个来找他,他也不爱理。人家不高兴了,停他的电,停他的水,还说他污染环境要罚款,说他车子带泥上路要罚款,弄得他没法生产,只好去医院把毛贵生抬到工地。毛贵生几个电话一打,几句好话一说,几个安排一定,所有问题统统解决。主任工程师才晓得自己不如毛贵生;才晓得经营重于技术,就诚恳地向毛贵生学习,问他哪些人应当怎么接待。毛贵生乜他一眼,颈子犟得多高,鼻子哼了两声,没有开腔。他这个拉拢人的本事藏在肚子里哪个都不得说,就好比《红楼梦》里那本"贾不假,白玉为堂金做马"的护官符。

  毛贵生初来"江畔垂钓酒楼"那天,刚从工地过来,没有换衣服,一身衣服不干不净,花起一张脸,胡子一大把,头发乱成鸡窝,开口就吓人一跳,要贵宾套。人家总台小姐拿着身份证对着他看了又看不相信。这其实不怪人家,酒店有规定,衣冠不整,恕不接待;公安局也有规定,形迹可疑,重点提防,而建筑行业的人随便惯了,不讲穿着不修边幅的确很容易引起误会,要是晓得他们提包里装的不是换洗衣服而是胀鼓鼓的钞票;要是晓得他们打麻将一炮上千,还不把二瞳睁得牛眼睛大?

  今天,毛贵生就安排在这儿腐蚀两位领导。

  大型国企像个小社会,党内有党,党外有派。一建公司就分为好几派。党委书记曾不凡和副书记牛自力、工会主席姜一兵,外加组织处长梁坚强、宣传处长文明等政工干部是一派,开口坚持原则,闭口反对歪风邪气,人称正统派。副总经理简明、杨鑫,外加财务处长武云霞、材设分公司副经理王自然等,主持具体工作,掌管实权,人称实权派。总工程师傅伟加上技术处长赵连生等技术干部是一派,支持但并不完全同意曾书记他们,反对但并不完全否定简明他们,人称第三派。原来还有个天派,头头是垮台的胡总,树倒猢狲散垮了。

  毛贵生属于实权派,但因为职务低,和简明他们隔着工程处这层,只能算是小伙计,像是川剧中站在后台唱帮腔的。不过呢毛贵生的帮腔唱得好,简明高兴,赏了个好工程给他做,有意把他当做小伙计中的榜样。毛贵生做了榜样,眼睛就长到额头上去了。他也不称称自己一身的骨头有几斤几两,开口说马达马主任不如他,闭口问好久提他做工程处主任,气得简明骂他狗肉上不了桌,表扬不得。

  毛贵生这个人有个特点,对手下的人恶得很,动不动红眉毛绿眼睛要吃人;对紧跟的领导却像是得了软骨病,不挨骂不自在,没有想过改换门庭。人家讽刺他:"野鸡打得满天飞。家鸡打得团团转。你连野鸡都不如!"他黑起脸说:"放你的屁!"

  毛贵生精灵,被简明骂成狗肉上不了桌也不怄,反而趁今天这个机会,在这儿的119室订了一个商务套间,准备了烟茶水果,早早到了等领导。他见简明和杨鑫跨进门,忙起身笑脸相迎,递烟倒茶,早忙起了。照说,他一个项目经理,喊两个手下跑腿的妹妹来端茶送水很正常,但他懂规矩,这种约会不能带闲杂人。

  他眉开眼笑地说:"两位领导先休息一下,待会儿先下楼吃饭。我们人少,不好点菜,吃自助餐。饭后的余兴,要么喊两个人来打牌;要么泡澡做按摩。哪样好?你们定,我来办。"

  杨鑫哈哈笑,说:"客听主安排。"

  简明乜他一眼,说:"莫要问客杀鸡。你今天晓得肚子痛,就好好安排。"

  说他肚子痛,是说他遇到查账有麻烦。

  毛贵生眼睛一阵眨,说:"那我就当家做主了啊!我打电话叫武云霞和王自然来吃饭。他两个宝气好耍。等他们的时候,你们喝口茶,抽支烟,我汇报工作。他们来了就吃饭,吃了打牌,打倒他两个土豪劣绅,然后泡澡按摩庆贺。"

  毛贵生见他们埋头喝茶不说话,就出去在过道上打电话。武云霞和王自然是简明一派的大将,经常在一起搞活动,主要内容就是吹牛喝酒打麻将,只要哪个喊一声,一窝蜂地就来了,就是上班时间也要找个理由跑出来,反正他们都是各处室的头,分管领导又是简明或者是杨鑫,好简单。所以,毛贵生电话上一说,他两个鸡啄米似的直点头。武云霞说:"要得!吃你胡汉三当然要来!"

  毛贵生今天请客确实是因为肚子痛,一坛子萝卜抓不到姜(缰)了,所以,跟二位领导开门见山地说:"简领导、杨领导,这回究竟是啷个回事?未必又要搞运动?"

  杨鑫跷个二郎腿抽烟,说:"乱说!不读书不看报。这是公司安排的正常工作,没有必要大惊小怪。哎,我正要问你。陈毅力他们怎么跟你说的?这两天查得如何?"

  简明冷笑,鼻子哼了两声,说:"做贼心虚!你娃屁股上的屎没揩干净是不是?"

  毛贵生嘿嘿笑,说:"我干净得很!陈毅力跟我说了,查我的账不是说我一定有问题。"

  听话听声,锣鼓听音。简明一听就睁大了眼睛,伸长颈子,绿眉绿眼盯着他听下文。杨鑫也是精灵人,听出了点问题,自然也跟简明一样,伸长颈子,像盯贼娃子一样把毛贵生盯到。毛贵生左右一看,不晓得自己说错了啥子,犯了好大的错,惊得张起嘴巴合不拢,细声细气地说:"做啥子?我喊了反革命口号啊?"

  二人见他那贼眉贼眼的样子一起哈哈笑。简明说:"心虚!我们在等你的下文。你说,陈毅力还说了什么?"

  毛贵生记性好忘性大,人家说十句,他记得一句就算狠。他摇摇头,皱眉皱眼地说:"记不到了。"

  杨鑫仰头叹气,说:"狗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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