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时尚阅读 > 决不饶恕 | 上页 下页


  管理员正往这边看,我故意吆喝道:“远哥,你扒人家的裤子干什么?”

  管理员念咕了一句什么,一下一下地摇晃着钥匙,不往这边看了。

  厕所里,阎坤跟杨远低声地说着什么,语速快得像炒豆子,我只听见断断续续的几句话,“你就那么听严盾的?别打我,我知道这话我不该说……小杰死了,胡四跑了,白粉,口子很乱……”阎坤喘气的时候,杨远很激动,严盾那是为我好,关你屁事?少他妈来这套,我还没死!谁在这里面干了什么糟烂事儿,我一个也不饶他……阎坤说,严盾这次算是立功了,你也行啊,有自首情节啊……快,有什么话赶紧说,过两天我去集中号……我听见“啪”的一声脆响,接着阎坤就带了哭腔:“远哥,你千万别误会我,刚才我就是发发牢骚,前面说的可全是实话啊,”阎坤憋得脸通红,声音像是被砂纸拉过,“远哥,请你相信我,该怎么做我有数,我阎坤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杨远把手松开,回头瞟了我一眼:“呵呵,我们哥儿俩在开玩笑呢,走吧。”

  “哈哈哈,老阎是个屎人!”一出门,杨远的声音又高了起来。

  “完了没有?”管理员在那头诈唬上了。

  “完了,完了。”杨远哗啦哗啦地挪出来,两手直接套上了我的脖子。

  关号门的时候,管理员推了杨远一把:“我可告诉你,少欺负人家阎坤。”

  杨远笑了:“我敢欺负他?他是我爷爷。”

  坐下喘了一口气,杨远吩咐我:“看着人。”

  我靠到窥视孔,轻轻拉开挡板,管理员已经走了,走廊上空无一人,死一般寂静。

  杨远把身子背着我,我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好像在打开一张纸。

  过了一会儿,杨远长叹了一声:“唉,怎么会是这样呢?人哪。”

  “好了,过来坐着,我的好兄弟。”杨远的神态恢复了正常,哗啦了两下手铐,招呼我。

  “远哥,刚才我很紧张。”我拉上窥视孔的挡板,按着胸口坐到了他的对面。

  “你紧张什么?”杨远用火柴把手里的纸条点燃了,簌簌地抖动着蓝色的火苗,“这里有你什么事儿吗?”

  是啊,关我什么事儿?我尴尬地笑了笑:“远哥,我看见你打了阎坤。”

  杨远哧了一下鼻子:“那叫打?你没看见他打我呢,”说着撸起上衣,露出肚皮,“看看这是什么?”

  我赫然看见他的肚皮上有一条长长的,像小蛇一样的伤疤。

  “看见了吧?这才是真正的挨打呢,”杨远凄然一笑,“你老阎哥哥干的,呵。”

  “拿铡刀砍的?”伤疤那么长,让我一下子就想到了铡刀、大刀片什么的长家伙。

  “比那个厉害,你知道三八军刺吗?是用那个捅的。”

  我忍不住想扒拉开他的衣服看个究竟,杨远用手背挡开我,摇头笑了:“哈,阎八这个混蛋。”

  阎坤好像在那边听见了,嘿嘿笑了起来:“远哥,骂人可不厚道啊。”

  杨远没有搭理他,点了一根烟冲我笑笑:“兄弟,咱们接着讲咱的故事?”

  窗外有一轮暗淡的月亮,模糊的几个星星,看不分明。

  武警拉开了灯,屋里的灯光让后窗的那方天空变得漆黑一团。

  在集中号里呆足了十天,段所把我提到了值班室,那里坐着几个我不认识的人。这些人告诉我,因为我的刑期短,加上看守所需要人手,让我在看守所里服刑——就是平常人说的劳动号。那时候我很麻木,在哪里都行啊,我自己又说了不算。劳动号在看守所前门的一间平房里,我去的时候铁门是敞开的,里面很整洁,像工厂里的职工宿舍。放下铺盖,段所把我领到了伙房。伙房里,几个穿号服的人正在用一根水管冲一个大池子里的土豆。看来这是让我在伙房里干活了,我很高兴,这可是个好活儿,起码能吃饱饭了。本以为我能干个“厨师”什么的,可领到的活儿却是送水。后来我知道,以前送水的那个人到期走了,临时抓了我这个“壮丁”,因为那天我恰好应该去少管所服刑了。

  送水可不是个好活计,整个看守所前后三个走廊,每个走廊又分南北两处,每处有二十几间号子。一趟水送下来,人整个就散了架子,连饭都不想吃,躺在院里的长椅子上直喘气,像一条搁了浅的鱼。好在活儿少,一天两次。

  晚上回到号子,大家都无精打采的,没有人说话,好像人人都是哑巴。这让我感觉很不舒坦,觉得自己是被关在了一座坟墓里。坟墓应该没有声音吧?可也不尽然,这里也有一丝活人的气息,那就是偶尔会出现一种暧昧的声响,这声响来自马桶边,是一个叫老贾的盗窃犯在那里放屁,声音很尖、很细,很讲究发音。

  初次听到这种天籁之音,我很不习惯,总想告戒他:大哥,你就痛快点儿亮一把嗓子吧,别不好意思。可大家对老贾的屁似乎习以为常,听到声音就各自转过头去,叹一口气。老贾的脸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尴尬的表情,只是在大家齐声叹气的时候,会打一个响亮的嗝,我怀疑他这是在掩饰放屁的声音。不光我们这里沉闷,整个看守所在夜里都没有一丝声响,像死了一样。我知道,夜是一样的夜,可是一堵大墙,让里面和外面的人有了不同的感觉。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