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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她的恶作剧就像地震那样,震塌了我筑造的城墙;她的恶作剧也就像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那样,烧毁了我渴望已久刚刚建立起来的精神家园。现在我的精神家园成了一堆荒芜的废墟,我的双眼在这堆荒芜的废墟上流连忘返。于是,我沉浸于无休无止的精神恍惚里,真不知道该怎样追溯与重建这个精神家园?我感悟到有一种令人迷惘的神情,正在我的潜意识里萌动。我想为什么我样样努力却没有回报?为什么这个世界那么不公平呢?我开始因动人心弦的悲伤而自虐,就像那个中年妇女一样我神经兮兮焦灼不安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我一会儿想哭一会儿想笑,我的大脑乱糟糟地陷入自己一幕一幕的人生经历。那经历使我觉得磕磕碰碰坎坎坷坷的人生是多么的令人想痛哭一场啊!可是能伏在谁的肩头痛哭呢?我此刻悲伤得软弱无力地匍伏在地上,我的头许久许久地低沉着;泪水很快模糊了双眼。后来我想难道就这样消沉下去就这样没出息吗?不!我昂起头颅霎时仿佛看见一片黄灿灿的田野,我想到了明天。对!明天就是希望的田野。

  后来我收拾行李离开那个小旅馆的那天晚上,我将那一堆支离破碎的手稿,像凋零的鲜花一样卷人呼啸的风中,让它飘扬在美丽的富春江上。我望着美丽的富春江便想起南唐李后主的词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我就感伤得泪水盈盈。因为在这片土地上,从前大多都过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风风雨雨令人眼花缭乱的动荡岁月。那动荡岁月使灾难深藏于历史的画卷中,人们一般不愿意把它舒展开来以免伤筋动骨。那天晚上我辗转难眠,我忽然想起那个中年妇女把我的手稿摧毁之后的第二天就逃之夭夭,她到底逃到哪里去了呢?

  我的直感总觉得有一辆呼啸的列车,如雷贯耳地轰鸣着,使那中年妇女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这是不是一种感应?当我睡不着忽地从床上跳起来打开电视机时,正好播放晚间新闻。我看到电视画面上一个中年妇女惨死在列车的车轮下,她的血肉已经模糊不清;一下子很难分辨出她是谁?但我清晰地听见播音员说,惨死在列车车轮底下的女人叫杨梅妹。杨梅妹正是我同屋那个中年妇女的名字,因为我在住宿登记册上看见她写在上面的那几个弯弯曲曲的字。然而她现在已经不幸死了,她意外的死亡使我感到十分遗憾。我想她毕竟与我同屋住过,我该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凭吊这位死得惨不忍睹的中年妇女呢?

  当然,我知道这时候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我,我的身体像一团朦胧的云雾,被窗外飘进来的风吹来吹去。我什么也干不好了,我只在心里默想:生离死别这四个字形成的简单规律就是推动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滚滚向前的。要是没有它,没有这些翻滚在尘尘风埃中的身影,世界不会经受暴风雨的洗涤,世界也不会遭受千疮百孔的磨难。接着我又躺到床上去了,并且用柔软的被子蒙着头睡;我害怕听到危险的风铃一声声在耳畔震响,我也害怕夜幕中我梦见那中年妇女时发出一声声的呼叫。然而一整夜安然无恙地过去了,清晨的空气中只有一股无声无息的气流在寂静地流淌。我仰望窗外时发现太阳已从东边升起,这升起的太阳将会带给人们许多温暖。

  我回想到这里忽然来了灵感,我一下子写了二十张信纸,写得激情澎湃。可就在这时,邻居一对老夫妻吵架吵得震耳欲聋。我听来听去,觉得他们只是为了一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在吵,但他们一吵就吵了几十年。我觉得他们是世界上最最亲密、关系深刻的两个人,他们之所以自己和自己吵是由于太过捻熟,已到了羞于表达温柔的抚慰,才表现出一种互相伤害。他们多半吵不了多少时间,两人便相拥而坐,生死不渝,所有的芥蒂烟消云灭。所以,吵架对他们而言可能是婚姻生活中的一件重要事。他们在吵吵闹闹中不断地掀起生活的波澜,不断地加深感情,直至走完整个人生。

  10

  星期天,我把达琳从外语学校接回家时,她一开口就与我讲英语,她说:I get up 6 o'clock everyday。(我每天六点钟起床。) After I get dressed, I have breakfast.(我穿好衣服后就吃早饭。)Usually, I have a big breakfast.(通常,我早餐吃得很多。)我觉得达琳的英语讲得不错,如果这样学下去,那么将来留学考托福就没有问题啦!这晚为了奖励她学习上的进步,我带她去听了中国著名钢琴演奏家鲍蕙荞在杭州剧院的演出。

  鲍蕙荞以优美的音符向人们描绘了川北高原风情和夕阳箫鼓等意境。她是国家一级钢琴演奏员,先后师从著名钢琴教授朱工一和前列宁格勒音乐学院著名钢琴教授塔姬亚那、彼得罗夫娜·克拉芙琴柯。她曾把自己精湛的演技带到奥地利、日本、新加坡、罗马尼亚等国家和地区。这次她在杭州献演了《川北高原素描》、《夕阳箫鼓》等中国作品和肖邦的圆舞曲,她娴熟的技巧、真挚的情感投入令听众倾倒。当然也令达琳倾倒,她忽然非常认真地对我说:“妈妈我长大要做一个钢琴家。”

  这天晚上我们听音乐会回家后,达琳又弹了两个小时的钢琴,而我则坐在书桌前想起了那年2月的海南之行。好像是25日,面包车载着我们驶向南中国海湾,驶向天涯海角,渐渐地,大地从我们身后退去,我们透过一片椰林,看见海水呈现在一种纯净的蔚蓝色里。它轻柔而舒展地荡漾着升向天际。刹那间,我被这场景深深感动,海浸透了我血液的蓝!

  我们在2月的南国,椰子林就被热辣辣的阳光照得袅娜多姿、丰盛饱满;流溢出一股少女般秀丽多情的风韵。椰子林的尽头就是辽阔平坦的沙滩,这南国海滨的沙滩沙子白得莹亮耀眼且又细腻光滑。它在被海水一浪一浪洗刷得洁净的沙地上,一个个小孔满是沙虫躲藏的洞穴。我们赤着脚蹲在沙地上把一个个洞穴摧毁,然后把挖掘出来的沙虫装满斗笠。此刻,海风已吹乱了我们的头发,但吹醒了我们许多思绪。我突然想到法国大诗人米修的作品:《朝向满溢》。我知道这“满溢”不只意味着丰满与满足,它是一种动性的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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