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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晓东就是那个时候进入我童年的生活的。那个时候最令我不能忘怀的是有一天他忽然问我喜欢什么?当时我毫不犹豫地说:“黄莺鸟。”

  后来大约过了一个多月,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傍晚,马晓东躲躲闪闪地约我去后院去他家的柴房。当我们照着手电进柴房时,那只鸟笼差点让我高兴得跳起来。可遗憾的是马晓东取下鸟笼发现黄莺鸟已经死了,死得莫名其妙。回家的路上马晓东情绪十分沮丧,他非常懂事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它会死得这么快。”

  接下来的一个夜晚,我就听见从三楼窗口飘来的马晓东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以及夹杂着他母亲的打骂声。我这才知道马晓东原来是偷了家里的钱替我买黄莺。我顿时感到有一种嘶啦啦的疼痛感。这以后他的父母就再也不准他与我在一起了。我又回到了原来的孤独。

  许多年过去了,我对那缕阳光依然感到一种莫可名状的哀伤。同时对马晓东当年为我那一顿挨打,也产生一份遥远的歉意与内疚。

  6

  母亲从浙医二院下班回家说:“一个女孩子从校宿舍3楼跳楼自杀未遂。四肢虽然无大损伤,可脾脏和肾脏都出了问题。我下午给她做了脾脏切除术,但肾脏就麻烦了。她需要做血透才能维持生命。她是一所中学里的语文老师,校长、教导主任都来看望了她,她流泪了。”

  “她叫什么名字?”我吃惊地问。

  “苏艺成。”母亲说。

  “她为什么要自杀?是爱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不太清楚,你认识她?”

  “如果没有弄错,那她就是来找我给她看小说手稿的那个苏艺成。”

  “那你去医院看看就知道是不是了?她住616病室。”

  苏艺成究竟为什么要自杀?我除了编稿,就泡在家里胡思乱想。我想她这么年轻,如果终身血透倒是件非常痛苦的事,况且血透的价格很贵,教育局会不会为一个自杀的人付这么昂贵的医疗费呢?!

  浙医二院的病房区大门外乱哄哄地站着一大堆人,门卫警察把守很严,不到一时半他是不会放一个人进去的,这是铁的纪律,谁也别想蒙混过关。

  我站在大门外静静地等着,走廊里有人拄着拐杖走路,也有人心事重重地翻阅病历单,但更多的是拿着大小慰问品的探病者。我在医院门口的花店买了一束鲜花,仿佛是去送给海湾战争中攻打伊拉克的勇士。

  苏艺成住的病房有8个人,她在靠窗的位置。其他几张床前都围着病人的家属和亲朋好友,只有苏艺成最冷清。她仰卧着,左手臂掉着点滴,鼻子上插着氧气,用部插着导尿管,一副重病人的样子。她似乎在熟睡。我看了看她床尾的纸牌,上面写首:苏艺成、女、二十五岁。她确实是苏艺成无疑了。我坐在她床边,等待她醒来。这时一个中年妇女大概是从洗手间出来,走到我的身边告诉我,她是苏艺成的母亲。

  我与苏艺成母亲闲聊了几句,苏艺成醒了。她微微仰起头,发现了我,用一种沙哑的声音很轻地叫了我一声:“池老师。”我发现她面目苍白,有点浮肿,就不想问她些什么了。记得那天她来出版社找我,交给我她的小说习作是想与我谈些什么的,可我拒绝了她。

  “池老师谢谢您的花,您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吃力地说。

  “沈医师告诉我的,她是我母亲。”我说:“你有什么事尽管找她,你是她的病人,她会对你负责的。”

  “真的,那太好了。”苏艺成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她显然是打起了精神。我发现她剪成了齐耳短发,刘海也剪得很整齐,从侧面看她的睫毛很长,向上翘着,她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

  “你闭上眼睛,好好休息,别多讲话。”我关切地俯下身去说。

  “我已经好几天没讲话了,池老师,趁您在我身边的时候,就让我多讲几句吧,我想您会理解我的。”苏艺成一边说一边用一只右手抓住我的一只左手。

  我点点头。她就说:“我前些天在《世界博览》上看到好莱坞一代巨星《马龙·白兰度的家庭悲剧》这篇文章。文章里描写了1990年5月16日晚上10点钟,洛杉矶白兰度的别墅里。一层客厅“砰”地传来一声枪响,白兰度闻声急忙下楼,只见女儿切思娜的情人达格头上中了一弹,倒在血泊之中。开枪的是白兰度的长子,三十二岁的克里斯蒂安。后来白兰度竭力为儿子辩护,并抵押了房产,出一千万美元的担保金保释了儿子。然而,从小难得有父爱的切思娜与父亲的鸿沟越来越深;她患有严重的精神抑郁症,在她与情人达格所生的儿子被警方拒绝归还她时;她忧郁已极,最终在1995年4月16日傍晚悬梁自尽,年仅25岁,”

  我对苏艺成给我讲白兰度的家庭悲剧十分吃惊。因为我也是一个马龙·白兰度的影迷,他主演的《码头风云》和《教父》曾两次获奥斯卡最佳男演员奖。他极具魅力的艺术形象,一直深深地留在我的脑海里。不过我故做镇静地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这会儿苏艺成大概是累了,她微眯着眼睛,一个护士走进来给她换了瓶点滴;我说你别讲话了,好好休息。

  我去洗手间。

  在洗手间的门缝里,我似乎听到一丝怪异的声音,那声音如同一声声连续不断的咳嗽,从阴曹地府中冒出来。我把耳朵贴在门上,模糊地触摸到一种与死亡相关的东西。

  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

  我看见太平间又抬进一具尸体。我的心颤栗了一下,我想苏艺成的肾脏要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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