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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第九章 伤逝

  (一)

  第一医院。

  Amy虚弱地靠在病床上。和佟卿做“1×1”沟通的那天早上,她被查出得了胃癌,而且是晚期。在患有这种类型的胃癌病人中,仅有2%到3%能生存5个月,9个月的存活率不到1%。尽管存活的希望渺茫,Amy仍然选择了手术:她渴望生存,她还有很多事情来不及做。一个月的时间,化疗加病痛折磨已让她完全变了一个人:她好像一下子进提前进入了40岁。头发掉了一大半,眼窝凹陷,脸色苍白,严重的溃疡形成的血块使嘴唇变得发黑。

  Amy坚持了下来,因为她心中有个信念:只要有一线生机,她决不放弃。

  然而,命运跟她开了个玩笑,她辛辛苦苦与病魔抗争了一个多月,刚才,医生却告知她癌细胞已经扩散,医院已回天无力。

  刚才,蒋斌失控地搂住她:“方方,想哭,就哭出来!”蒋斌自己的眼泪先抑制不住了。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个坚强的男子汉哭,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她的心里像刀割一样,这个死亡预告一下子掏空了她所有的思想,有好几分钟,她像木头一样愣在那里。

  Amy,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很要强的人,她曾经相信命运可以掌控在自己手中的,现在终于明白,她有能力去改变很多东西,唯独生命,她是无能为力的。Amy长长地叹了口气,惨笑了下:“王医生,那我还有几个月可活?”

  蒋斌打了个寒噤:Amy话中的沧桑仿佛经历了几个世纪,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他停止了哭泣,看了看Amy:她的脸色白得像纸一样,却异常的平静。

  王医生敬佩地望着Amy,这是他所见过的最坚强最冷静的病人。他遗憾而愧疚地叹了口气:“一个月左右吧。”停了停,他违心地补了句:“也许会有奇迹。”

  Amy凄凉地笑了笑,转身,她温柔地望着蒋斌:“我想回家。”蒋斌赶紧点了点头:“好,我现在去办出院手续。”

  ……

  现在,Amy呆呆地望着窗外那棵木棉树,正是木棉开花的季节,碗口大的木棉花鲜艳得像火一样,烧红了半边天。她留恋这个城市的很多东西:这里,有她的爱人,她的事业,她的同事,她的朋友;这里,有干净的街道,蔚蓝的大海,彬彬有礼的人们;这里,有她最喜欢的植物--木棉,其实她心里更喜欢叫它英雄树。那苍劲直挺云端的身躯,即便风雨也不曾动摇;那满树红艳艳的花朵,没有绿叶却一样开得灿烂夺目;它开在春寒料峭的春季,谢在温软宜人的夏季。她一直深信英雄树身前应该是一名热烈坚强的女子,尽管传说中它是海南岛民族英雄吉贝的化身。

  佟卿进来的时候,她的眼泪禁不住在眼里打转。Amy默默地站在窗边,是那么的无助、憔悴。有谁亲身体验过吗?当身边一个你尊敬的人,一个亦师亦友的人,突然遭受病痛折磨和死亡威胁,给你的震憾?那种莫名的心痛?

  Amy看到佟卿进来,勉强笑了笑:“来了?以后不用再麻烦大家了,我今天要出院了。”“为什么?”佟卿看了看Amy,脸色越来越差,并不像康复的样子。

  “癌细胞已经扩散了。”Amy的目光又飘向了窗外那棵木棉树,“估计我是等不到木棉长出绿叶的时候了。”

  佟卿的手一抖,手中的保温壶掉到了地上,“这不可能!”她的眼泪一下冲了出来,“病灶已经切除了的……医生!医生!”她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终于扑在门边号啕大哭。

  (二)

  “唉,你这孩子。”有一双手轻轻地拍在佟卿的肩膀上,佟卿抬起泪眼模糊的脸,是蒋斌大哥。一周不见,蒋斌的鬓边又增添了几根白发。“不要再哭了,这样你方华姐更难受。”佟卿点了点头,收住了眼泪。“你好好陪陪方华,我去安排一下出院的事情。”佟卿哽咽着点点头。方华是Amy的中文名。

  Amy的眼光自始自终没离开过蒋斌。他的背微微有些佝偻了,Amy在心中微微叹息。以后的路,她再也无法相伴左右了。

  “想听我和蒋斌的故事吗?”直到蒋斌的背影在拐角处消失,Amy才移开视线。她温柔地笑着,忽然问佟卿。佟卿点了点头,这些天,她遇见蒋斌好几次,感觉Amy和蒋斌像极了一对相处多年的夫妻,非常默契。可据她所知,Amy到现在还是单身,而蒋斌,则是已婚男人。

  “蒋斌和我是一个院子长大的。他比我大一岁,我们从小学就是同学。从小,我就争强好胜,样样都不落人后,学习尖子、优秀学生干部的光环笼罩着我从小学一直到大学;而蒋斌则性格随和,不温不火,无论学习还是学生干部工作,他都只求站个中间位置。呵呵,我经常跟他开玩笑说,中国人最讲究的中庸之道,用在他身上挺合适。”

  “有人很奇怪,像我们这样性格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竟然能在一起这么久。其实到现在我也说不清,也许,青梅竹马的感觉真的是无法解释的。”

  “从小,蒋斌的母亲就跟我母亲开玩笑说订娃娃亲。身边的大人,同学也早已把我们看做是一对。事实上,我们俩也好得像一个人。咳咳……”Amy忽然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这阵咳嗽持续了几分钟,等Amy把手从嘴边拿开,佟卿看到了殷红的血,在Amy的手中漫开,像极了一朵朵燃烧的木棉花。

  “Amy,你休息一下。不要再说了。”佟卿心里非常难受:曾经神采飞扬的Amy再也没有了,现在的她就像一根风雨中飘摇的蜡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Amy摆了摆手,她虚弱地靠在枕头上,由于剧烈咳嗽,她苍白的脸泛起了一片红晕,嘴角却微微上扬着,就像佟卿第一次见到她一样。

  佟卿猜想Amy一定陷入了对往事的甜蜜回忆中。她在心中微微叹息了一声:上天怎么忍心毁灭一个如此热爱生命、重情重义的女人呢?她再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残酷。

  Amy睁开了眼睛,这一瞬间,她的神采似乎恢复了,眼波流转。

  “从表面上看,我样样的风光都抢在蒋斌之前,所有的人都认为我是一个女强人,而蒋斌则是一个居家型男人。事实上,只有我知道,他不是。”

  “在他面前,我始终是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女孩。小时候,冬天路滑,我摔倒了,随身带的小火笼也摔破了,蒋斌把他的给了我,回去挨了父母一顿打;五年级的时候,后桌的男生欺负我,乘我不注意把凳子抽了,我摔在地上直哭,从不打架的蒋斌冲过去把那男生一阵暴打。上大学的时候,每逢开学和放假,火车车厢挤不上去,蒋斌就先把我扛在肩头,让我从窗户里爬进去;大学的时候我去做家教,有一天下着大雨,蒋斌发着高烧,还是撑了一把伞来接我……”Amy闭上了眼睛,她的泪开始一滴一滴地流下来。

  “蒋大哥,他……对你真的很好。”对于佟卿这种从未如此刻骨铭心爱过的人,这样的故事是她梦中才能有的。

  “是的。他是我的守护神。除了父母,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就是遇到他。”Amy点了点头,“可惜……”她的脸黯然了下来:“唉,都是我的错。是我的要强害了自己。”

  (三)

  “所谓幸福,是点点滴滴积累起来的。我们是普通人,电影电视剧中的那种大震撼、大浪漫在现实社会中存在的概率微乎其微。所以,感动、浪漫、幸福,是需要我们用心一点一点去体会的。佟卿,你要记住这点。”

  “当时的我,就是没明白这点。兴许是琼瑶的小说看多了的缘故。我知道蒋斌对我好,觉得他就像我的亲哥哥一样。可是,我始终认为这不是爱情,这是亲情。我以为爱情必须是惊天动地的。”

  “大学毕业的时候,谋求稳定的蒋斌去了国企捧铁饭碗,而喜欢冒险的我则选择了外企。这一年,双方的父母提到了结婚的问题。我不想就这样结婚,这么早被家庭束缚,当时,刚好有了这么一个机会让我逃离。”

  佟卿被Amy和蒋斌的故事迷住了,她望着Amy,已然忘了Amy是一个需要休息的病危病人。

  “我当时进的是一家加拿大公司,那年公司要挑选几个员工作为储备人才去维多利亚培训两年。我刚好被挑中。我想,任何一个刚毕业的年轻人都渴望到外面的世界走走,多长点见识,我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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