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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林顺面无表情瞟一眼窗外,天空是这样沉闷,闷得她透不过气来,仿佛是要吞没她。她坐在车里心思百转千回,她是这样爱他,经过那么多事,她当然也相信他是爱她的,可是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只有紧紧咬着唇,嘴唇仿佛要被咬出血印子来,可是她混若不觉,唯有这种痛楚才能提醒她现在不哭出来,她不能哭。

  下得车,胡疏还是不敢多说只把她请进电梯,站在她身后。林顺年纪不大,在胡疏眼里可算是个小女孩了,可这一刻他竟对她产生了一种惧意,仿佛凛然不可侵犯。

  这时候整栋大楼里都没有人,林顺走进程敬南的办公室,轻轻吩咐胡疏出去,胡疏也不敢久留,到大门口去侯着。

  林顺抚摸着红木办公桌的边缘,这里是如此的熟悉又陌生,她想起有一天她忘记拿笔记本懊恼的走上来,她站在门口的巴西木后看见,里面窗帘没有拉,阳光透过落地窗户照进来,金色的光线度在他身上,睫毛在阳光下被染上一层金色的光芒,纤毫毕现。他陷坐在皮椅里,紧锁的眉头,飞薄的嘴唇紧紧抿着,下颌的线条刚毅,一只手扶着头,另外一只手温柔的抚摸着笔记本上IBM凹凸的商标字样。平日里他总是一副冷静睿智的样子,这一刻他的脸上竟有稍许迷茫,这样的他看得林顺心直发软。

  剔透的眼泪终于无声无息的滴落在办公桌上,回头看那株巴西木依旧摆在门口,茂盛着郁郁葱葱。可是却已经物是人非。

  这一路她坐在胡疏车里,死死的抠着手心,咬着唇,那样倔强,一开始她真是恨得连杀了他的心都有了,他这样负她然而还要这样骗她瞒她,他居然……可是看见这张办公桌,想起这些事她的心又酸楚的松动起来,这是她那样爱过的人,这是她孩子的父亲。跟他在一起,经历那么多的事,怎么可能随便忘记,跟他在一起,她只要一想到自己是他的,连自己都想对自己好,生怕他会担心。只是,那么多的事,爱与恨却都这样鲜明深刻,每一件事,每一句话,终须清醒,就算曾经那样亲密过又怎样。

  程敬南轻轻推开门却停在门口,办公室里没有开灯,他也不敢开灯。

  林顺声音如常,传过来,“敬南,把灯打开。”

  仿佛很多个从前她在家里等他下班,关了灯在沙发上睡着了,有时候他打开门她惊醒,然后叫他:“敬南,把灯打开。”此刻她又这样说,程敬南的心恍惚着,抬手按亮灯光。

  林顺在窗前转过身来,看着程敬南微笑,这种虚幻的笑看得程敬南悚然心惊。

  林顺隔着一个办公室的距离看他,大概来得匆忙,他从来一丝不苟的头发如今额前却飘落着几丝凌乱,眉毛斜飞入鬓,眸子里是一片深海似的黑,无数个晚上他便是用这样的眼睛看着她,看着她未着寸缕,看着她在他身下婉转承欢,无数个白天她上班的时候总是走神思念的眼眸现在却如此复杂,轻轻闪动着不安。

  程敬南,他竟然在害怕?

  这个游遍花丛,这个杀伐决断,这个无论是事业还是女人上都是游刃有余的男人,竟然会怕她,此刻他连走到她身边来的勇气都没有。

  程敬南居然在怕她。

  也许他对她是心虚的,所以害怕;又也许他是畏惧她的爱会转移成恨,所以,这一刻他止步了。

  她再度轻唤了一声:“敬南。”

  程敬南开始不安:“你怎么不开灯?”

  她轻轻笑起来:“我在思考,我在想一些事情。”

  “想什么?”

  “我在想原来不开灯这个世界这么黑暗,你曾跟我说北极星永远不会移动位置,永远照耀在头顶,可是今天晚上我怎么也看不见它,你看,天空尽是乌云,虽然它还在那里,它不会移动,可是我找不到它看不见它又有什么用呢?敬南,你说是不是?”

  她巧笑嫣然,声音软软的,飘进他耳朵里,她笑:“敬南,你说是不是?”就仿佛很多个彼此分享的夜里,她在他耳边吹气如兰,一点点呢喃:“敬南,你说好不好?”她要求他的时候总是这样撒着娇,他明明知道,然而却无法抵挡,只贪婪看她的模样。

  他不知道她到底知晓多少,只是听她的话,暗自心惊,也不知道开口说出什么样的来好,竟是呆立在原地。英明睿智,冷静过人的程敬南居然会有一天被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梗住了喉。

  仿佛林顺也读懂他的思想,她也想起那些夜晚里,她好像也是这样问他的,好不好,是不是,可不可以?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夜晚,酣畅淋漓的热情,他将她抱得那样紧,缠缠绕绕的都是他,他的气息,他的手臂,他的温度,如此鲜活,他将她送上高潮,然后在她筋疲力尽的时候抱紧她给她倚靠和温暖。

  他说去旧金山的这些天,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只要是想起他,想起他不经意的温柔,她便只剩满心的甜蜜欢喜和依恋。

  可是再缠绵悱恻又如何,再惊心动魄又能怎样。

  这样的夜里,她被他眼里闪过的一丝不安刺痛,痛到全身打起寒颤,她是这样寒冷,他却连走上来拥她入怀的勇气都没有。

  一切在他一闪而过的眸光里她已经寻求到答案,他终究是放弃了她。他曾经为她付出那样多,她曾经也那么不顾一切,可是他终究是放弃了她。

  从胡疏的电话里她早就知道始末,可是这一刻她还是会心痛得无以复加,她原以为她应该早就麻木了的,可是这一刻心还是被他这一掠而过的不安眸光伤得献血淋漓。爱着的人,说着的话,音容笑貌,如此清晰。

  从N市到云南,千山万水的跋涉,凶险万分的奔波,绕过大半个中国,他把她找到,他们是如此千辛万苦,才走到一起。可是这份千里迢迢惊心动魄的爱啊,却是如此的短暂仿佛刚刚怒放盛开的鲜花,饱满在枝头,却豪无预兆的零落成泥,跨越委顿衰老,由极致到消遁,比昙花还短促。

  林顺看着程敬南,终于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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