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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周一功之前有过三次婚姻,三位妻子都因为受不了他的花心离去。每次离婚,周一功除了贴出去所有家产,几乎一无所有,连个孩子也没得到。这第四次婚姻也好景不长,激情褪去,周一功和茉莉很快显出他们各自不同的本色。周一功是个放荡不羁的人,喜欢夜里出去喝酒,再不就是请一帮人到家里聊天胡闹。工作起来也毫无秩序,常常通宵达旦。而作为一名女工,茉莉是务实的。她受不了周一功这种人——名气大,没钱花,酷爱女人。

  茉莉看上了周一功收藏的一幅名画——毛驴图。这是一位叫梦周的画家画的。梦周民国初年流落新疆,在刀郎河畔生活了大半辈子,一生未娶,却独独爱上了那憨态可掬的小毛驴儿。晚年,梦周牵着一条驴,在巴扎上摆了个摊儿,专给人家画驴。当地维吾尔族人特别喜欢他画的毛驴,给他起了个外号“梦驴子”。这幅毛驴图,是有一年周一功下去采风在民间买到的。茉莉听说这幅画值钱,便撺掇丈夫卖了,换一台大彩电。周一功当然不能同意,二人关系出现僵局。不久,周一功在妻子的化妆盒里发现一封不同寻常的信。周一功怀疑妻子有外遇,质问,茉莉不承认。这以后夫妻俩不断为鸡毛蒜皮的事吵架打架,闹得邻里不安,周一功扬言要杀了她。茉莉曾被周一功打伤,住进医院。

  茉莉出院后,一直在家休养。

  那一日,周一功出差回来,推开画室,大吃一惊!妻子竟然倒在血泊中,毛驴图也不见了。周一功扑过去抱起妻子,茉莉已冰冰凉。

  周一功成了最大的嫌疑。他与妻子关系不和,并扬言杀妻,众所周知;他衣领上还有喷溅的鲜血,而不是涂抹上的血迹(说明周一功接触茉莉时,茉莉可能活着),这些都是有力的证据!

  在一间狭小潮湿、臭气熏天的屋子里,周一功度过了人生最黑暗的两年,审讯,没日没夜,足以摧毁一切!周一功不是电影里那种刀枪不入的革命者,搞艺术的人真正是靠不住的,天生的软骨头,他忍受不了这没日没夜的审讯,他受不了小黑屋子的煎熬,便不顾一切地要出卖灵魂。而当灵魂失去时,他又痛不欲生地要去寻找灵魂!

  周一功终于把自己给出卖了——在一份指控他杀人的材料上,按下了鲜红的手印。自此他获得了肉体的安宁。不过,他很快就厌倦了自己和这个世界——他渴望法院快快判他死刑,他是个没有灵魂的人,还保留着卑贱的肉体有何意义。却没想到失去了灵魂,肉体却得以存活——法院没有判他死刑,而是死缓……

  几天后,周一功又画了一个“李铁梅”。

  吴黑子一眼就认出是上回画过的那个小娘儿们,问,她是谁?送给自己行不行。周一功讨厌这个人,把画藏到了床头。

  接着,脑子里又开始放电影,一会儿是“李铁梅”,一会儿是“向日葵”。两个女人分开,又重叠。按说,用画家的眼去区分两个女人,应该是不难的事情,可是一个戏里,一个戏外;一个是英雄人物,一个是小资美女,并且隔着那么漫长的时光,这便使周一功迷惑了。

  这张剧照竟变成一道百年老谜,无法破译。就像眼下自己这桩冤案,找不到个真凭实据,你周一功就只好认命——承认是你亲手杀死了老婆。

  第二天,周一功主动把画像交给了裴毅。裴毅有些惊讶,画像上的女人与照片上的一模一样,他是照着什么画出来的呢?周一功跟照片的女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裴毅询问。

  周一功摇摇脑袋,说老眼昏花,认错人了。

  十

  丝路度假村位于肖尔巴格市城东一片向阳坡地。这里草木葱茏,河水淙淙,每年春天来临的时候,杏花、桃花、石榴花开得沸沸扬扬,一条河飘着红。站在楼顶还可以观赏市容和那座奇丽挺拔的大清真寺。

  度假村是十多年前投建的,那时歌舞厅刚刚在南方城市流行,远在西域的郝如意立刻感到它潜在的魅力。肖尔巴格是丝绸之路上的一颗明珠,自古以来有歌舞之乡的美称,怎么能没有一个像样的娱乐场地呢?郝如意于是贷款建起了这座18层楼的度假村。依靠这座度假村,郝如意后来发了。现在楼的外表虽说有些旧了,但里面从硬件到软件都很到位。这是肖尔巴格上流社会的一个交际圈,不少头面人物都持有这里的金卡。

  郝如意四十五六岁,身材瘦削,模样斯文,从他纹丝不乱的头发和笔直的裤缝,可以感到他的严谨。不说话时,苍白的嘴唇是紧抿着的,目光里含着谦恭。

  这些年郝如意迷上了桑拿。洗完,久久地躺着不动;闭上眼,耳畔的古筝有一声,没一声,仿佛从另一个世界飘来,让他感受着冰清玉洁,灵魂上升。久而久之,这个肖尔巴格商界的大人物便离不开桑拿了,这几乎是他轻松活下去的惟一理由。一年前他的纯净梦想不料被人打碎。司机尹长水慌慌张张进来,这个面相凄苦的中年人带给他一个坏消息:大红山煤矿发生矿难!郝如意很震惊,震惊极了!该死的吴黑子太贪,郝如意认定,万恶归于贪婪。一个人贪欲太大,早晚会翻船。大红山煤矿是郝如意早年开下的,后来转让给吴黑子也是被迫,这里面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辛酸故事。现在吴黑子出了这么大的事,郝如意不知是高兴还是忧郁,一股冰凉的东西顺着凌乱的思路漫上心头,他听到咕咚一声,好像自己沉没了似的。

  吴黑子出事后,曾打电话向郝如意求救。吴黑子犯了国法,郝如意当然不可能救他;只是在吴黑子入狱不久,派尹长水去看过两回,送了些吃的而已。尹长水跟吴黑子是老乡,出面比较方便。谁知吴黑子给郝如意安排了个任务:让他关照儿子。说郝如意不肯帮我也罢,但我儿子他得管,要是儿子出了事,可不成!

  郝如意与吴黑子的关系,这些年一直是剪不断、理还乱,是属于那种既排斥又不能翻脸的一种关系。郝如意始终抱着宁可吃亏,也不能得罪吴黑子的忍让态度。这点尹长水算是看出来了。尹长水连忙跟老家青山县联系,结果没找到吴黑子的儿子。

  郝如意有点忧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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