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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第二十三章

  整整一上午的大会,门力生尽可能端端正正坐在主席台前排正中央,从始到终一副笑微微的样子,目光有规律地从前排一行一行扫过去,又从最后排一行一行扫过来……除了几个农村和企业来的,那下面的每一张面孔他都是熟悉的,只不过有的能叫上名儿来,有的却叫不上来。在和每一双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间,他总是短暂地停留一下,然后又迅速地滑开了。以他多年的经验,这么短暂的一个停顿,给对方留下的印象是好长时间都抹不掉的……

  但是,现在不行了,他感到自己的身子很虚弱,目光也不像过去那样有力度了,台下每个人的目光好像都是飘忽的复杂的,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左顾右盼,吵吵嚷嚷的声音连他都听得很清楚。

  会议日程还没有过半就出了好多的怪事情,他真担心无法控制这个局面了。

  今天的会议就是在一片混乱中开始的。不到八点,会场外就聚集了许多人,据说都是金山来的,打着横幅,喊着口号,口口声声要见领导,要求保卫金山的改革成果,要求尽快恢复金山各矿的生产,要求追查“搞乱金山”的责任……这些人虽说是自发的,但一看就不是那么回事情。他当时生气极了,只好当着代表的面大骂一通杨波,责令他去和这些人对话,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今天的议程主要是两项,听取计委和财政局的工作报告。一年一年都是这样。基本建设,技术改造,以工代赈,十三大考核指标,去年完成情况,今年计划任务,指导思想基本原则和主要措施……这是计划这一块儿。财政嘛就更简单了,预算,决算,国税,地税,还有自己组织的一块儿,无非是这么几大项,无非是一大堆或长或短的阿拉伯数字。阿拉伯是个民族,但是好像又不完全是,他也实在搞不清楚。但是那个地方是全世界的是非之地,一个永不消退的热点,这一点地球人都知道。特别是那个头上罩一块花头巾的老头,从他年轻的时候起就听得耳朵都起腻了。好在那时没有电视,收音机也不过是偶尔听听。后来有了电视,这家伙简直就是一个强盗,强行地顽固地硬是占据了每天新闻画面中的好大一个部分……有时他忍不住开玩笑说,这简直就是一种精神虐待嘛,一直把人们从青春焕发虐待到白发苍苍,而且看那样子很可能还要长期地虐待下去。

  不过,听叶欣说,人家罩的那不是什么花头巾,而是他那个国家的地图,是土地的象征。叶欣是典型的理想主义者,看落花流泪,见鸟儿伤心,对那个老头子的爱情更是十分赞赏,有时说着说着还会掉下泪来。也许,她骨子里就有一种深刻的恋父情结,要不当年也不会嫁给我吧?

  想起叶欣,门力生也有点伤感起来,扫视下面的目光就变得游移不定,一下子失去那种炯炯逼人的力度了。

  自从中师毕业步入社会,在事业上政治上他不能不说是成功的,一帆风顺的,在感情上却实际历经坎坷。当时中师毕业在学校教书,倒有一个特漂亮特温柔的女学生爱上了他,每天有事没事都往他那间简陋的办公室里跑。那女孩儿单名一个洁字,虽然家境贫寒,她以下一溜儿还有七八个娃娃,但是望着那一双比甘泉还要清澈的毛眼眼,他的心完全被融化了……然而,不等他真正表示些什么,一个大雨滂沱的夏夜,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一个恶魔竟把小洁拖进庄稼地里奸污了,又残忍地把她勒死,扔进了附近的一眼机井里。那一年,小洁才不过十七岁。尽管费了天大的劲儿,这个案子一直也没有破获,反而有一段时间把他列入了怀疑对象。

  等到解除审查,他立刻就从那个地方调离了。再后来,他便进了机关,开始了在这个漫长的阶梯上奋勇攀登的艰难历程。

  在此后的许多年里,只要一有人介绍对象,他的眼前立刻就浮现出那一双毛嘟嘟水汪汪的大眼睛,心头就感到一种撕裂般的痛……他知道自己完了,如果再这样下去,就只好打一辈子光棍了。所以,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他决定再不谈什么恋爱,一上手就结婚,而且第

  一次见到谁,就和谁结婚……新婚之夜,那是在机关的一间车库楼上。那个已经成为他妻子的女人很壮实,两个大奶子中间放得下一条胳膊,结实又光滑的小肚子上似乎有一层亮晶晶的东西……在那个饥饿的年代里,健康真是一种无比宝贵的财富啊。他当时趴上去又跌下来,再趴上去再跌下来,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门道。事后想起来,那女人似乎是有经验的,一直在用她那一双不安分的手在前面引导着……可是说不行就是不行,他已经大汗淋漓了,却依旧在大门外站着。而且经过几上几下的折腾,实际上连站也站不住了,后来还是那女人依靠嘴的力量,才重新站直了。但是,还来不及再试,一到门边就吐得一塌糊涂了……

  那些日子,真是难为了那女的,每一次都得靠嘴巴,而且也只能维持那么一下子,一真正上阵就败下来……半年过去,他只好离婚。用那女人的话说,他是个二姨子,要不就是见花谢。谁知道呢,那时的他失望极了,有好长时间神情恍惚,一个噩梦时时跟着他:这一辈子我真的完了!

  后来,要不是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遥远的叶欣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哪里还会有今天,还能够在如此庄严神圣的场合,如一个子孙满堂的家长慈祥而又严厉地俯视着台下的百数千人?

  人说五十而知天命,他现在都快六十了。搞了一辈子的政治,要说对这一切不钟情不热爱,那自然是假的。但是,要说他心里最钟情最热爱的,实际上只有一个,那就是叶欣了,这是任何权力任何地位任何享受都无法代替的……当然,这一点也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理解的。

  叶欣当然是厌烦政治的,平时只要一谈起本地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来,立刻就皱紧眉头,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说:“得了得了,你有完没完啊,人家都劳累一天了,哪里有心情听你们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你知道,我是一个搞技术的,只有我们所做的才是实实在在的事情,而且是救人命的,你们那算什么呀,无非是你上我下,争权夺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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