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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眼看着就要到车站了,安之脚下一空,再一次跌坐在雪地上。脚踝处传来一阵锥心的剧痛,她却想什么也不管不顾的再次爬起身。身形刚动,又重重跌回地上,右脚脚踝硌在原来刚好一脚的靴子里,又胀又痛,稍一动就能让她倒抽口气。

  没有人过来相扶,身后的人也没有下车。大雪中的城市仿佛静谧成一片虚幻的空间,只有她一个人,与世隔绝、生死由已。

  安之忍着剧痛,几乎半爬着到了车站,又在大雪之中足足等了大半小时,都没看到有公交车经过。大概所有人都知道公交停开的消息,所以都早早下班赶回家去,这么长的时间,整个车站就只她一个人孤伶伶的等着,甚至连辆路过的出租车都没有。安之又饿又痛又冷,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上车吧。”一直停在几米远的车子缓缓在她跟前停下。

  她倔强的不抬头。

  “不会再有公交车或出租车经过,难道你想留在这里过夜?”

  她知道他所说不假,可她就是不愿意向他妥协。或许她不是不愿意向他妥协,而是不愿意向现实妥协。这一个大雪覆盖的城市,她想起那些已经失去的温暖,眼泪终于控制不住的掉落下来。

  她知道她的眼泪不是因为脚痛,也不是因为刚才的恐惧,或是眼前这个讨厌的人。她的眼泪只因不想接受,却又不得不再一次接受那些已经发生的事——那些远去的岁月和远去的人都不会再回来,永永远远都不会再回来了。即使他们曾经那样美好,也永远只能留存在她记忆中,可以温暖她的心,却注定温暖不了她此刻冰冷的手。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现实么?她明明早已经明了,早已经接受,为何今天又会这样的不甘心不甘愿?

  他静静站在她跟前,看她的眼泪一颗一颗,几乎落成一条直线,最后统统消埋在大雪之中。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一直等她哭得没了力气,才像抱着迷路回不了家的孩子一般,将她抱至车后座。

  她几乎无意识的在他怀里缩了缩,放纵自己贪恋着这短暂而久违的温暖,就好像某些逝去的岁月重又历历。那来不及压下的抽泣再一次转为细细小小的呜咽,让她整个人像经雨的百合,不停轻颤。

  “先去医院吧。”几乎每回意外遇见她,都可以用这句话作开场白。

  安之缩在后座,挨过冻的脸红扑扑的,眼睛黑亮得就好像能透过人身体,望进人心里一样。她抽噎了下,声音瓮瓮的:“不用,回家就好。”然后报了个地址,别开脸去。

  这不是“贵夫人”的地址,虞玮韬从后视镜瞥她一眼。她怔怔望着窗外,即使隔着这样的距离,还是能清晰地看到她长而翘的睫毛。她五官本就精致,侧面的轮廓几乎无可挑剔,那几小缕发丝不听话的粘在她泪迹未干的脸上,她不觉,他却觉得手痒,直想将它们捋到她耳后去。

  车子缓缓行驶在大雪之间,车窗外唯有朦朦胧胧的片白片白流水般划过。只是隔着小小的一扇窗,窗里窗外已是两个世界。

  原来身处温暖之地,再看窗外的冰冷,依然会有风景如画的感觉。佛家所谓的“临来时是苦,回想是乐”,是不是因为回想时我们已不在其中,而躲到了其后?

  那么清扬,有一天她想起他时,心中的悲痛会不会化成淡淡的喜悦与深深的感动,然后会心一笑,就像只是回忆一位故友,缅怀一段纯真的感情?

  其实她早已经释怀。生活并不会优待弱者,怨天尤人也换不回时光倒流。清扬给了她一生的爱,将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能遇到这样的男子,是她一生的幸运才是。可是为什么她始终无法完全释怀,为什么那些阴影还会萦绕在她心头?她可以在关心她的人面前表现得坚强从容,不让自己成为任何人的包袱;她可以在陌生人面前表现得开朗乐观,就像从不曾有过什么不平经历,但她却没办法在某些时候不流泪。

  就像刚才,就像午夜梦回。

  下车时,安之恢复了最初的疏离:“我可以自己上去,谢谢你。”

  他就是不喜欢她这种好像谁都与她无关的模样,这种标准的没心没肺模样让他一下子想起她“待审”的身份,心里就本能的横生出一股闷气来,让素来注重修养的他忍不住就想讽刺:“用爬的?”

  她猫着腰、摇头,声音像三月里的柳絮:“走上去。”

  才说完就咝了口气。下个车都痛成这样,看来上六楼真得用爬才行。可是即便用爬的,她也不愿与他有再多的纠缠。

  没挪几步,乍觉身后一暖。安之一声惊呼,人已被打横抱起。

  “放我下来!”

  “几幢几号?”

  “我自己能上去。”话音刚落,安之身子一沉,又是一声尖叫。

  他居然真的松手,一句提醒都没有。受伤的脚先着地,浑身重量往上一压,痛得她生生掉了几滴泪,直摔在地。

  小区门卫的保安透过窗户往他们这边瞅了眼,并没有走出小小保安室的打算。

  “几幢几号?”果然对于这种不到绝境不接受别人好意的人,光心软是没用的。他不断找机会印证着这点,愈发肯定心里的推测不会错。

  一个不到绝境不肯接受别人好意的人,又怎么会让自己去做见不得光的“情人”?

  安之噙着泪、不敢置信地仰起脸看他。隔着薄薄一层水雾,他就仿佛陷在某种光影之中,模糊得就像从遥远的记忆深处走来,刹那间给她一种熟悉的错觉。

  “6幢16号。”安之抹干净泪,老实交待。

  她已经没办法凭一已之力站起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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