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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


  我停下咀嚼的动作,看着他的脸。他直直地看着我。这样的问话、这样的语气,曾经是那么熟悉。我突然后悔起来,不该选择在比萨店相亲。比萨店是我和左锐的过往,在那里开始,在那里结束。我已经将它尘封了那么久,让自己不要记起。可是现在,为什么又隐隐想起和他初次相见的情形?我应该选择在一个没有往事纠缠的崭新的地点开始新的感情。我在和一个貌似很优秀,又貌似喜欢我的男人约会,可心里却想着另一个人。这是多么的不应该!

  从棒约翰出来才七点多钟,看看从顶楼垂下的花花绿绿的贺年标语,看看从身边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觉得这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正佳我不陌生,平均每两个月都会来逛一遍。只是现在,有这个男人陪在身边,感觉生活有点无厘头。

  "怎么了?干吗皱眉头?"他认真地看着我,"急着回去?还有下半场?"

  翻个死鱼眼给他,"你还有下半场啊?不阻你了,快去吧,让靓女等,会被打的。"

  "你要不要一起去?"他把手插进裤兜里,"想去逛街还是怎样?好不容易把你骗出来,不能太早放你回去。"

  "我也没想着这么轻易放过你。吃个比萨就想买我一个晚上时间?要让你再出点血。"

  他从鼻子里哼出几声闷笑,"今天我有求必应。就算被劫色了,我也会咬咬牙英勇献身的。"他哈哈笑起来,"去看电影,或者去打游戏吧?你选一个。"

  "游戏没玩过。"

  "这么乖啊!"他很轻易就可以把那点戏谑的神情摆到脸上。我后来对着镜子研究了很久怎样表现戏谑,却总是模仿不来,得出的结论是:只有他的五官才跟那种臭屁又跩的个性搭调。

  长这么大,没有玩过魔兽之类的游戏,总觉得那不是女孩子的领域。他带着我玩遍了正佳七楼所有的游戏,投篮、赛车、射击、投圈、跳舞机……两个人在大冬天玩出了一头大汗。

  那一夜,在楼下跟他分开,偷偷在一个角落看他消失在夜色里,心绪久久无法平静下来。我必须承认,他身上有一种吸引我的气质。是他酷酷的样子吗?是他臭屁的神情吗?是他从容悠闲的态度吗?说不清楚是什么。

  今天的事态发展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冲完凉坐在电脑前想着白天的事情,觉得既好笑又混沌。参阅了很多剩女相亲的经典案例,相亲之后的结局无非就这么四个排列组合:互相没看上、对方一头热、自己一相情愿和相见恨晚。我跟江南的事情套不进这几个答案。我能感觉到,他是喜欢我的。那夜和他分开后收到了他的两条短信,一条是分开后大约半刻钟,他通知我平安到家的短信,另一条是他准备睡觉,跟我道晚安的短信。

  每一次收到他的短信,我都会有一点点小得意,有一点点小开心。被人在乎和关爱的感觉是那么让人温暖。但我弄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态度,只觉得很乱、很糊涂。接下来,我该怎么做?这个问题把我难住了。

  现在的我已经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了。在恋爱中,我们如此依赖眼睛,可眼睛是最容易受蒙骗的。如果每个人都能像闻仲一样开天眼,一切是非曲直一眼看穿,想必会少很多悲剧。但悲剧有时也是一种美。经历过左锐、敖翔,我不太相信自己的判断,也不太愿意相信别人的评论,到底江南是个怎样的人,需要交给时间去证明,需要生活的细节去辨明。

  日子过得飞快,这一年转眼已经只剩下尾巴。单位的活动、朋友的应酬开始频繁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开始有了喜庆的颜色。

  我不太喜欢过年,因为它时时提醒我,我又老了一岁。在这个举国欢庆的时段里,我却总有一股发自内心的悲凉感和恐慌感。每一次欢聚总伴随着离别。过年并不快乐,却让人紧张;过完年要急速冷却下来,投入新的一轮单调生活,让人难受。

  但今年和往年相比,我的心里有种在长久飞翔后着陆的踏实感。可能就是因为有了江南的出现,让我对长辈逼婚的事情变得开始安心从容起来。虽然我不敢肯定我会不会接纳江南,但他至少可以作为一个备用的筹码,如果爷爷他们追问起来,我可以拿他做挡箭牌。对于自己的这个阴谋,我有一丝愧疚。但每个人多少都是自私的,我也不例外。遥想明年,我的生活也许可以走上正轨了,也许可以许个愿,和月月一起在奥运那天披上婚纱步入婚姻殿堂了。

  我总体是个乐观派,对生活的预测总是一片形势大好,而生活却总是让我目瞪口呆。这个春节,并没有如我预期的欢天喜地,一出出好戏的大幕正在为我徐徐拉开。

  周日被奶奶电召回公园西门,说有要紧事。奶奶腿脚不太好,有过几次摔跤的历史。接到电话,我以最快的速度冲回爷爷家。

  一头撞进门,大喊了两声"奶奶",从厨房开始寻找爷爷奶奶的身影。眼光落到客厅,才看到房间里有客人。一个年纪和奶奶相仿的老太太,白白胖胖,脸上堆着欢喜的笑容,看到我走进来就盯着我看。

  "冯宝宝,快过来,过来!"奶奶看见我进来,伸手急切地招呼我过去。

  我收慢脚步,一脸狐疑地看看爷爷。爷爷的表情很平静,看样子没发生什么意外。

  "这就是你孙女啊,怪不得大家说,长得真不错。"那个陌生的奶奶开心地跟奶奶说。

  "这是陈奶奶。"爷爷给我介绍。

  "奶奶好。"我坐到爷爷身边,想让爷爷说说是怎么回事。

  "宝宝你看看,上次奶奶跟你说的那个小伙子,长得还不错哪。"奶奶递给我一张照片。

  我很想做一个晕倒的动作,但碍于有客人在,就只好用手搓搓鼻头代替。原来就是这个事!还以为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

  要说这事吧,也挺烦人。没人选的时候,真是一两年遇不到一个靠点谱的;有人选的时候就扎堆。昨天刚见一个,今天又来一个。就不能排好队,依次出场吗?也好给我时间考虑和甄选。

  照片上的航空男,浓眉大眼,鼻子也挺高,棱角也挺分明,但是五官组合在一起却让人感觉有几分别扭。这可能就是上帝之憾,用了最好的材料却造不出漂亮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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